“驾驶我该死的帆船,这就是我的事。”
“不管怎样,你看见那个男人是在看到那个女人之前,当时他是躺在礁石上的。你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觉得他是死了吗?”“我怎么会知道他是死的还是活的?他又没冲我行吻手礼。就算他这样做了,我也不可能看见,是不是?我离他太远了。”“但你说过,整个时间里你都能看到沙滩。”“我没说错啊。沙滩多大啊,我怎么会看不见沙滩呢。但这不能说明,我能看见每个向我行吻手礼的人。”“我明白了。那你后来去了磨刀礁林?”“我去了哪儿跟你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想研究什么尸体,或者看某个女人跟某个男人搞在一起。我有许多事情要做,没时间坐在那里欣赏人家日光浴。”“你做了什么?”“这是我自己的事。”“不管你去干了什么,你反正去了磨刀礁林的深水区。”
波洛克先生没有说话。“船上有人跟你在一起吗?”“没有。”“那你的孙子当时在干什么?”“他?他当时跟我在一起。我还以为你问的是别人,那些平时不跟我在一起的人。”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只是说警察都是一群笨蛋,大部分都是。”
“你的孙子现在在哪儿?”
“去科克了,上个星期六去的。”
“科克?走私东西去爱尔兰?”
波洛克先生非常气愤地吼着:“当然不是了。是做生意,我的生意。”
“你的生意似乎很神秘啊,波洛克。你最好小心点。等这个小伙子回来的时候,我们要见见他。不管怎样,你说当那个年轻女士看见你的时候,你把船开近了一点,然后又驶出去了?”
“不可以吗?”
“你把船开近干什么?”
“这是我的事,难道不是吗?”
警长放弃了。“不管怎样,你愿不愿意说说,在从你家到平铁的路上,你有没有看到任何人沿着海边走?”我愿意说啊,我什么都没看见。在两点差一刻之前,谁也没看见。
在那之后,我就不确定了,我已经说过我当时满脑子都是自己的事。“你在附近有没有看见别的船?“没有,我没看到。“很好。如果接下来几天里,你想起来什么东西,最好跟我说一声。
波洛克先生嘀咕着什么不太好听的话,然后就走了。“这个老头可不友好啊。”温西说。“一个老无赖,”格莱谢尔警长说,“最糟糕的是,他讲的话你根本不能相信。我想搞明白他到底在搞什么鬼。”
“也许是,谋杀保罗·亚历克西斯?”侦探提议说。“或者是收了什么好处,把凶手送到犯罪现场,”温西补充说,“这更有可能,真的。他有什么动机要杀亚历克西斯呢?”
“有三百英镑,勋爵阁下。我们不能把这个忘了。我知道我曾说过这是自杀,我现在还是这么想的,但跟以前比,现在我们的确有了一个谋杀动机。”
“假设波洛克知道这三百英镑的事。但他怎么会知道呢?”“这样,”警长说,“假设亚历克西斯打算离开英格兰。”“我就是这么说的。”昂佩尔蒂侦探插嘴说。“还假设他雇了波洛克,和他约定在海边见面,让他用船把自己载到游艇停靠或者类似的地方。还假设,支付波洛克佣金的时候,亚历克西斯不小心让他看见了剩下的钱。然后,有没有可能波洛克把他带回岸边,割了他的喉咙,然后带着金子跑了?”
“但为什么呢?”昂佩尔蒂反对说,“为什么要把他带回岸边?在船上把他的喉咙割了,然后把尸体扔到大海里去,不是更容易吗?”
“不会的,”温西很急迫地说,“侦探先生,你看过别人宰猪吗?你算过没有,这么干会流多少血出来?如果波洛克在船上把亚历克西斯的喉咙割了,那他就得费大力气擦洗才能把他的船弄干净。”
“说得很对,”警长说,“但不管怎样,波洛克的衣服呢?我怕我们还没有足够的证据来下达搜查令,去他家搜查血迹。”“防水布上的血迹也很容易洗干净,”温西说。两位警察无奈地表示同意。
“而且如果你站在受害人后面割喉咙的话,很有可能不会沾到太多血迹。我相信这个人就是在发现尸体的地点死掉的,不管是谋杀还是自杀。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警长先生,我有一个小小的建议,这个建议可能会有用,可以明确地告诉我们这是自杀还是谋杀。”
他再一次说出了他的计划,警长点了头。
“我找不出任何反对它的理由,勋爵阁下。可能真会得到点不错的线索。其实,”格莱谢尔先生说,“我自己曾想过类似的办法。但您先说出来,我完全不介意。一点儿也不。”
温西咧嘴笑了,去找萨拉康伯·哈迪,那个《晨星报》的记者。就像他预料的那样,温西在宾馆咖啡厅找到了他,他正在吃点心呢。这个时候大部分的记者都已经撤退了,但哈迪对彼得勋爵有无比的信心,还在坚守岗位。
“尽管你对我不冷不热的,老先生,”他抬起自己发愁的紫眼睛,盯着温西灰色的眼睛,“我知道你一定发现了什么秘密,不然你不会一直逗留在犯罪现场。要不然就是因为那个姑娘。看在上帝的分上,温西,说你不是因为那个姑娘才留在这儿的。你不会这么戏弄一个可怜又勤奋的记者吧。或者,等一等!如果没有别的进展,那跟我说说那个姑娘吧!说任何东西都可以,只要是个能登报的故事。‘贵族之子的浪漫婚约’,这比任何新闻都好。但我一定得拿到个新闻。”
“打起精神来,萨利,”勋爵说,“把你的墨水爪子从我的私事上拿开。别这样鬼鬼祟祟的,到大厅一角的坐椅上安静地坐一会儿,我要跟你说一个很好听很有趣的故事。”
“太好了,”哈迪先生激动地说,“这才是我期待的老朋友,从来不会为难人,即使我只是个可怜讨厌的记者。‘贵族的品格’——我就是这样跟其他新手说的。‘我就缠上老彼得了,’我说,‘盯住他就有钱赚。他不会让一个勤奋的记者因为得不到想要的新闻而丢了饭碗。’但那些新人记者——他们没有胆量,不敢逼着问你。舰队街①就要垮台了,该死的。老一帮的人除了我以外一个都不在了。我知道哪里会有新闻,我知道该怎样得到它。我跟我自己说,你就盯紧了老彼得,总有一天他会对你讲故事的。”
“多好的记者!”温西说,“愿我们永远都有故事对他讲述。你现在还算清醒吧,萨利?”
“清醒?”这位记者激动地叫着,“你见过任何一个新闻业者会在有人要对他说新闻的时候不清醒吗?我不是什么该死的禁酒人士,但我的腿一直都很听话,听完故事以后一定还可以走,这足够了吗?”
在大厅里,温西轻轻地把他的朋友推到桌前的位置上。“你看,”他说,“你把这些东西拿去,看看能搞出什么名堂来。你可以按自己的意愿修改修改。”哈迪直愣愣地盯着它看。
“哦!”他说,“潜在的动机,对不对?不是纯正的友谊,光爱国是不够的。哦,好啦!只要这是独家新闻就行,动机是非——非——什么词来着——非物质因素。”
“可以这么说,”温西说,“现在,记下这个。‘围绕在平铁悲剧四周的谜,在试图解开的过程中却逐渐变得更加复杂了。这远不是一宗简单的自杀案,尽管一眼看上去很像自杀,这可怕的死亡——’”
“好了,”哈迪打断他的话,“我可以自己写这一段。我需要的是新闻。”
“好的,但你得解释其中的离奇之处。接着:‘彼得·温西勋爵,著名的业余侦探爱好者,在贝尔维尔酒店宽敞明亮的客厅里接受我们特别记者的采访——’”
“为什么非要注明是客厅,难道它很重要吗?”①舰队街是伦敦的街道名,是伦敦新闻媒体的聚集地。
“重要的是地址。我希望他们知道,在哪里能找到我。”“你说得对。继续。”“在威利伍康伯的贝尔维尔酒店,他说尽管警方依然坚持自杀这一说法,但他对此并不满意。特别困扰他的疑点是,死者是蓄须的,据知从不剃须,而这宗犯罪的手段——”“犯罪?”“自杀也是犯罪。”“就算是吧。然后?”“手段是常见的剃须刀割喉,这把剃须刀上明显有很深的磨损痕迹。‘把这段修改得好一点,’这把剃须刀的来历被追踪到——”“谁追踪的?”“我。”“我可以这么说吗?”“随你愿意。”“这让新闻更可读。‘彼得·温西勋爵面带他标志性的谦逊笑容说道,他亲自追踪了上文中那把剃须刀的历史,一番调查使他——’使你发现了什么,温西?”“我不想告诉他们这个。就说这个调查历经好几百英里。”“好的,我可以让这个听起来很重要。还有别的吗?”“有,这一点很关键。把这一行用黑体字强调出来——你知道的。”“这不是我管的事,是编辑的事。不过我会去试一下。继续。‘倚在桌子上,用他那艺术气息十足的手做了一个意味深长的手势来强调,彼得勋爵说——’”“追踪,”温西说,“在最关键的时刻中断了。剃须刀是怎么到保罗·亚历克西斯手里的?如果我能够找到这个问题的满意答复,所有的疑云就都消散了。如果可以证明保罗·亚历克西斯的确购买了这把剃须刀,我就应该考虑自杀理论不可推翻。但在这条断了的证据链没能接起来之前,我都会坚持保罗·亚历克西斯是被杀害的,而且会尽一切努力把这个凶手绳之以法,因为他太应该被惩罚了。这怎么样,萨利?”
“不算坏,我可以加点东西进去。我可以说,《晨星报》的读者群是很庞大的,所以希望广大的读者可以协助破案之类的。我甚至可以设一个悬赏。”
“好主意!不管怎样,把这新闻热辣辣地散布出去,萨利。”
“我会的——不管结果会怎样。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如果真有人得了这个悬赏,你会心满意足地认为这是自杀吗?”
“我不知道,”温西说,“也许不会。其实,我从来都不心满意足。”
第十二章 新娘之子的证据
我是多么地轻视那些浑身肌肉的男人啊!
——《死亡笑话集》
星期一,六月二十二日温西看了一眼他的表。一点半了,他还没有吃午饭。他打算补救这项工程,于是开车去了达里。在达里关卡等开门要几分钟的时间,他就借这个机会做了一点小调查。他发现那个瘸腿的看门人亲眼见过神秘的马丁先生——有个晚上在三根羽毛餐厅遇到过他。一位很好的绅士,为人很热情。眼睛有点毛病,所以必须要戴深色的眼镜,但总的来讲还是个体面的先生。守门人非常肯定马丁先生星期四的时候没有经过这道门——无论是汽车还是马车还是自行车。但如果步行的话,他就不能肯定了,这也无可厚非。
不过,一个新的证人突然出现了——守门人的小女儿罗西。“马上就满五岁了,在她这个年龄算是个精灵鬼了。”他父亲是这么评价的。她非常肯定地断言,那个“可怕的黑眼镜叔叔”星期四下午那关键的时间段没有在关卡附近出现。罗西认识这个人,而且不喜欢他,因为前一天她在村子里看到他,那副可怕的黑眼镜把她吓坏了。星期四,她和一个小朋友在铁路门边上玩蓝胡子游戏。她知道那是星期四,因为那是集市开放的日子,十点十五分的火车会在那里停靠。她扮演塔中的安妮修女,如果有任何人从路上走的话就把她的同伴叫出来。他们午饭之后就在那里玩(据守门人说那是十二点半),一直玩到快下午茶的时间(四点)。她可以绝对保证,那个可怕的叔叔没有从铁路侧门走。如果他经过那里,她肯定会吓跑的。
这似乎让最后残留的一丝可能性也排除了,马丁先生不可能很早就离开三根羽毛餐厅(比大家提供的那个时间要早得多),走过铁路交口,在另外一边拿到车然后开走。温西很礼貌地谢过小罗西,并给了她六个便士表示谢意,然后开车走了。
他的下一个目的地,当然是三根羽毛餐厅了。主人伦蒂先生很乐意告诉他所有的信息。他对侦探先生说的都是事实。他在星期二第一次见到马丁先生——那是十六日。他大概是六点到的,把他的摩根车停在村子的绿地上,然后进来要了一杯啤酒,并问去古德瑞奇家怎么走。谁是古德瑞奇先生?古德瑞奇先生就是亨克小路下面那块地的主人,马丁先生就是在那里扎营的。那一带的土地都属于古德瑞奇先生。
“我想把这个问清楚,”温西说,“马丁先生是从亨克小路那个方向过来的吗?不然是从哪个方向来的?”
“不是的,先生;他是顺着赫尔斯伯里路开来的,然后把车停在了草地上。”
“他径直就到这里来了吗?”“就像燕子飞进自己的窝一样,直接就来了。”伦蒂先生别具一格地回答说,“你要知道,先生,我们当时正在营业。”“他没有问任何人应该在哪里扎营?还是他直截了当地问起了古德瑞奇先生?”“他什么问题都没有问,先生,只是说:‘古德瑞奇先生的住所在哪里?’”“那他知道古德瑞奇先生的名字了?”“应该是的,先生。”“他有没有说为什么想见古德瑞奇先生?”“没有,先生。就是问了路,然后喝完他的啤酒就开车走了。”“我听说他上个星期四在这里吃了午饭?”“没错,先生。跟一位女士一起坐着敞篷车来的。她目送他在这里下车,然后又开走了,然后他就进来用了午餐。”他想是一点钟左右,但女招待应该知道得更清楚。
那女招待知道得很清楚。是的,就像她已经对昂佩尔蒂侦探说过的那样,马丁先生大概是一点差十分的时候进来的。他向她提了一句,他刚去了威利伍康伯,觉得在这家小餐厅吃顿午饭歇歇脚也好。他的车似乎有什么问题,一辆路过的车载他到威利伍康伯去又回来了。是的,他吃了一顿很丰盛的午餐:烤羊腿加土豆,然后还吃了煮白菜和大黄饼。
温西想到在这个热死人的六月天里吃烤羊肉和白菜就发抖,然后问马丁先生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准确的时间应该是一点半,先生。我们所有的钟都快了十分钟,小酒吧里的钟虽然是由无线电控制的,但也快十分钟。我不敢说马丁先生出门的时候有没有在小酒吧逗留,但他付午饭账单的时候的确是一点半。我不可能搞错的,先生,因为那天下午我休假,我的男朋友准备骑摩托车带我去赫尔斯伯里,所以我一直在看钟,看我多久才能干完活。在马丁先生走后就没有客人了,这样我就可以把餐厅打扫干净,换衣服,高高兴兴地准备走。”
这已经很清楚了。马丁先生绝对不可能在一点半之前离开三根羽毛餐厅。那么毫无疑问,他不是杀死保罗·亚历克西斯的凶手。不过不管怎样,既然开始了调查,温西就决意要坚持到最后。他提示自己,不在场证据这种东西,就是用来被打破的。他可以假设,在神奇飞毯或别的什么器具的帮助下,马丁先生可以在一点半到两点之间神奇地从达里飞到平铁。如果这样的话,他那天下午回来了吗,如果回来了,什么时候?怎么回来的?
达里周围并没有太多的房屋,一次挨家挨户的调查尽管很麻烦,但却是一个安全又万无一失的方法来找到这些问题的答案。他立刻着手开始自己的工作。他不用费什么劲就能让村民畅所欲言。保罗·亚历克西斯之死已经是当地的一个重大事件,甚至让上个星期六的板球比赛,以及把废弃的教会会议室变成电影院这一改革性的提议都变得黯淡无光;威利伍康伯警方已经过来取证马丁先生的行踪,这让村民兴奋得像发了烧一样。达里人深信,如果这种事情真的发生了,那这个村子有可能再上一次报纸。达里已经上过一次报纸了,那是教会牧师的管家古宾斯先生在国家大彩票上获得安慰奖的时候。激动的达里人里有一半都觉得很高兴,但也有些嫉妒;另外一半人很不能理解,为什么牧师还不取消他分发盘子以及在教堂教会拥有席位的特权,并认为古宾斯先生把一部分奖金捐给修缮基金的举动只不过是在他放荡不羁的声名上面涂一层伪善。但现在,他们又有了能划破黑暗未知世界的希望,他们看见了出名的曙光。温西发现有几个人认为马丁先生的行为举止很奇怪,还非常不喜欢他的那张脸。在将近两个小时耐心寻查之后,他发现有人真的在星期四下午见过马丁先生。这是村里最有可能见过他的人——一家小五金店的主人,也做修理厂的事。温西没有更早得到这个信息的原因只是,这家店的主人——珀威斯特尔先生——在他第一次拜访的时候正好出去了,去附近的农场解决一个坏汽油引擎的问题,只留下一个年轻的女人看着泵。
珀威斯特尔先生是跟一个年轻的修理工一起回来的,他简直什么都知道。马丁先生?哦,是的。珀威斯特尔先生星期四下午的确见过他。马丁先生是正好三点的时候过来的,是不是,汤姆?是的,三点,请他们过来看看他的摩根车。他们过去了,发现他的摩根车不能发动了,这一点都不奇怪。经过很长一段时间对启动装置的检查和测试,他们查出问题是在点火上。他们必须得把所有的零件都拿出来,一一检查,最后珀威斯特尔先生发现问题可能是在高压引线上。他们把坏的那个拿出来,换了一个新的,引擎立刻就好了,完好无损。时间方面没有疑问,因为汤姆把这个记在了时间表上:三点到四点。
现在已经是四点半了,温西觉得这个时候应该能在家中找到古德瑞奇先生。温西赶到了他的住所——在威利伍康伯路第一个岔路边的一块土地上——他在那里找到了这位先生和他一家人,他们正在桌子边分享面包、蛋糕、蜂蜜和德文郡的奶油。
古德瑞奇先生是一位体格结实的旧式绅士,很高兴能尽力提供帮助。马丁先生大概是在星期二晚上七点的时候来屋里的,问他可不可以在亨克小路的下面扎营。为什么叫亨克小路?那儿以前曾有过一间房子,那间房子是属于一个叫亨克的老家伙的——一个很普通的人——曾经终年饱读《圣经》,希望这样能帮他赎罪,因为他一直都是个粗鲁的地痞。但那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那间屋子后来倒塌荒废了。现在根本没有人去那里,除了那些扎营的人。马丁先生并没有问及营地的情况;他直截了当地问他可不可以在亨克小路那里扎营,直接就把路名说出来了。尽管古德瑞奇先生对村子里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了如指掌,但他以前从来没见过马丁先生。他几乎可以肯定马丁先生以前从没来过达里。肯定是有人告诉他亨克小路这个地方——有些扎营者经常来这里。就在路下面的那个地方,在那儿不会破坏庄稼,四周也没有门,除非他们从篱笆那边的纽康伯农场闯进来。但他们没有必要这么做,那个地方是条死路。有一条水流从农场穿过,流向海滩,从营地过去只有五十码的距离;那水一般都是淡水,但涨潮时是咸的。现在古德瑞奇先生想起来了,纽康伯先生抱怨过他的篱笆坏了,但这个故事是从铁匠格瑞那里听来的,那个人喜欢夸大其词,而且古德瑞奇先生也不觉得这跟马丁先生有任何关系。纽康伯先生并不是一个令人满意的租户。篱笆还没有修好,篱笆上有洞的话,动物有时候可能会从那儿钻进来。除此之外,古德瑞奇先生并不知道任何和马丁先生的信誉问题相关的事。他看起来很安静,而且亨克小路在村庄的视线之外,从村里也听不到那儿的声音,扎营的人可以为所欲为。根据他们不同的兴趣爱好和社会地位,不同的扎营者会带来不同的东西,比如留声机或手风琴或吉他,但古德瑞奇先生并不反对他们的自娱自乐,只要不打搅到任何人就行了。他不向他地盘上的扎营者收取费用——他们扎营并不妨碍他,他觉得那些从城里来的可怜小伙子只不过想呼吸点新鲜的空气,喝点新鲜的水而已,他不应该因此而收钱。他一般都是请他们尽量保持场所的整洁,他们也都很守规矩。
温西感谢了古德瑞奇先生,在他盛情邀请下品尝了一杯茶。他在六点的时候离开,满肚子都是面包和奶油,这个时间正好去营地看一看,让马丁先生的这一章节圆满结束。他从石头铺就的小路上驱车下行,很快就发现了马丁先生最近扎营的场地。那条小路的边上是一块铺满粗糙草皮的广阔平地,平地下面的一条鹅卵石带一直延伸到海的边缘。潮汐现在大概涨到了四分之一,沙滩越靠近海水的地方就越平滑;推测起来在低潮的时候会有一小条沙带在水面之上。
在杂乱的草地上,摩根车轮的痕迹还隐约可见,有很多油滴可以证明车在那里停过。靠近一点,地面上有被帐篷杆戳过的洞。还有篝火留下的燃烧灰烬,灰烬里还有一团油腻腻的报纸,很明显是用来擦炒锅的。温西很不情愿地打开了那几张味道难闻的纸,看了一眼报纸上的标题。星期四的《晨星报》;没有什么特别引人注意的东西。在那堆灰烬里仔细检查,没有发现带血迹的衣服碎片、没有纽扣、没有任何可能会含有马丁先生真实姓名和住址线索的碎片残留。唯一一样值得关注的东西就是一条大概三英寸长的细绳,在火里已经烧得很黑了。反正也没有更好的猎物,温西就把它放在口袋里,继续寻找。
马丁先生是一个很整洁的扎营者,没有留下任何明显的垃圾。在营地的右边是遗留下来的矮荆棘篱笆,围在亨克屋舍倒塌的断壁残垣边。这道篱笆的根部已经烧毁了一半,温西在那里发现了一个让人恶心的隐秘储藏地,里面有不少旧锡罐和瓶子,有些是新近扔进去的,有些很明显是以前扎营的人丢下的:吃剩的烤肉,羊脖子骨头,一只锅底有洞的大铁锅,半个领结,一个安全剃须刀片(非常锋利,割开人的手指头还绰绰有余),还有一只死鸟。不顾背疼,温西小心翼翼地在营地表面爬行,这位最敬业的警犬得到的嘉奖还包括大量燃过的火柴,六个外国制造的空火柴盒,几个烟管和残留的烟丝,三个燕麦颗粒,一根断了的靴子鞋带,大约一磅草莓的柄,六个大梅核,铅笔头,一只不能用的绘图钉,十五个啤酒瓶盖,用来开啤酒瓶的扳子。粗糙的草地上分辨不出任何脚印。
彼得勋爵又累又热,把他的战利品都搜罗起来,伸展了一下酸痛的四肢。风依然从海面的方向强劲地吹过来,吹在他渗着汗的眉心上,很舒服。但风也许还要延缓侦探的打捞计划。天空中有很多云朵,但只要风一直这么吹的话,应该不像是会下雨的样子。他很高兴,因为他不希望下雨。有一个模糊的想法正在他的脑子里渐渐成型,他希望明天能和哈丽雅特·范内出来走一走。在这个时候,他什么也干不了。他应该回去,换衣服,吃东西,就像平常那样。
他开车回了威利伍康伯。
他泡了一个热水澡,换上一件熨好的衬衫和晚宴外套,感觉好了一些,就给辉煌大酒店打了一个电话,问哈丽雅特是否愿意和他共进晚餐。
“对不起,我恐怕不行。我要和威尔顿夫人一起吃晚餐,还有她的儿子。”“她的儿子?”“是的,他刚到。你想不想晚餐之后过来,我可以介绍你们认识?”“也许。那个家伙什么样?”“哦,是的——他就在这里,非常愿意见你一面。”“哦,我明白了。他可以听到我们的谈话是吧。那我想我最好过去,看一看这个家伙。他帅吗?”“是的,有一点!八点四十五分左右过来吧。”“呵呵,你最好告诉他我们已经订婚了,那我就不用去和他决斗了。”“你会来?那太好了!”“你会和我结婚吗?”
“当然不会。八点四十五分我们等你。”
“好的,我希望你的兔子都死光。①”
温西一边思索一边独自吃晚餐。她的儿子?那个对他母亲一点同情心都没有的家伙,他到这里来干什么?难道他的心肠突然变好了?或者她派人去找他,用经济或别的压力强迫他来?他会不会是问题的一个新切入点?他是他母亲唯一的儿子,而她又是一位富裕的寡妇。至少他是一位会觉得保罗·亚历克西斯之死是天赐之福的人。毫无疑问,这个男人值得去调查一下。
晚餐之后,他去了辉煌大酒店,发现大家已经在大厅里等他了。威尔顿夫人穿着一件纯黑色的半正式晚装裙,看起来一点都不显年轻。她很热情地问候了温西。
“我亲爱的彼得勋爵!见到您真是高兴。我可以向您介绍我的儿子亨利吗?我写信请他过来帮助我度过这个困难的时刻,他就很有心地把自己的事放在一边,到我这里来了。亲爱的亨利,你真是贴心。我刚刚跟亨利说过,范内小姐对我有多么好,您和她为了把保罗的案子查清楚是多么努力。”
哈丽雅特刚才只是开玩笑地吓唬他。亨利一点儿也不英俊,不过倒也算体格强健,品貌端正。他大概有五英尺十一英寸,一个健壮厚实、砖红色脸的男人。他不适合穿正式的晚装,那过宽的肩膀和过短的腿让他看起来有一种头重脚轻的感觉;想来他穿乡村格子呢和绑腿应该是最合适的。他的头发质地很粗糙很暗淡,是鼠灰色的,根据遗传基因来看的话,在他母亲了解染发剂这种东西之前,头发也应该①这是一句英国谚语,后半句是:而且你的笼子都卖不出去。
是这个颜色的。很有意思,他长得真的很像他的母亲,一样又短又窄的前额,一样又长又倔的下巴;尽管那长下巴在他母亲的身上给人一种柔弱、爱幻想的印象,但在他的身上就给人以固执和没有想象力的感觉。温西觉得他根本不可能是那种会认保罗·亚历克西斯为继父的人;他对任何过了生育年龄的女人那种有花无果的爱情都不会抱有同情心。温西以他富有阅历的眼界一下子就总结出来了:他是一个绅士农夫,并不太像一位绅士,也不太像一个农夫。
这个时候,亨利·威尔顿和他母亲之间有一个共识,那就是一定要表现得很得体。
“亨利特别高兴,”威尔顿夫人说,“因为您在这里帮我们,彼得勋爵。警察真笨,他根本不相信我对他讲的任何一句话。当然了,那警察是一个很好心、很正直的人,大部分警察都是那样,但他们怎么可能了解保罗的性格呢。我了解保罗,亨利也很了解,是不是,亲爱的?”
“哦,是的。”亨利说,“当然了,很好的一个男人。”
“亨利知道保罗对我是多么忠心耿耿。你知道他永远都不会了结自己的生命,一言不发地把我丢下,是不是,亲爱的?当别人这么说的时候我真的很受伤——我觉得我能——”
“好了,好了,母亲,”亨利小声嘀咕,这种情绪的继续演绎有可能会导致他母亲在公众场合失控,这让他很尴尬,“你得试着克制。我们当然知道亚历克西斯是没有问题的。他简直对你着迷死了——肯定,肯定的。警察通常都是愚蠢的傻瓜,不要因为他们生气。”
“哦,亲爱的,对不起,”威尔顿夫人说,怀有歉意地用小手帕轻轻擦拭自己的眼睛,“这实在太突然了,但我绝对不能软弱,也不能干蠢事。我们一定要鼓起勇气,一起努力查案。”
温西说,已经有一些线索可能会对大家有帮助,又建议说他和亨利接下来也许应该去酒吧找点男人的乐子,比如指导服务生怎样去为女士们服务。他觉得私下会面会让他更方便地了解亨利这个人。
就在两个男人的背影在酒吧方向消失的时候,威尔顿夫人用她兴奋的眼睛看着哈丽雅特。
“彼得勋爵真好啊,”她说,“我们两个人现在有男人可以依靠,这是件多么令人欣慰的事。”她的这种想法让接受者没什么好感:哈丽雅特刚才一直失神地、无来由地死盯着彼得勋爵的后背,现在她把眼神从他的身上移回来,皱了皱眉;但威尔顿夫人没注意到这个,继续低声说:“当有人遇到麻烦的事情,每个人都那么乐于帮助,这多么美好。亨利和我一直都不像一般的母亲和儿子一样那么亲近。他在很多方面都和他的父亲很相似,尽管很多人说他长得像我。在他小的时候有一头可爱的金色鬈发——和我的一模一样。但他喜欢运动,喜欢待在室外——你看看他现在的样子就知道了,是不是?他总是在外面照看他的农场,所以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一些。他其实是个很年轻的小伙子——我跟你说过,在结婚的时候我还只是个孩子。不过我们之间从来都不像我希望的那样,总不能和谐相处,但在这件可怕的悲剧上,他对我真的很体贴。他们所说的那些关于保罗的事让我觉得崩溃。他立刻就过来帮助我,而我知道他现在一定特别忙。我真的在想,保罗的死让我们两人的关系亲近了很多。”
哈丽雅特认为这对于威尔顿夫人来说一定是很大的安慰——这是唯一可能的回应。
而在此时,亨利在彼得勋爵面前说出了他自己对这件事的看法。
“这对一个老妇人来说是有点突然,”他举着一杯苏格兰威士忌说,“有点不能接受。现在只有你跟我在了,我得说,这反倒是最好的结果。她这么大年纪的女人怎么可能跟那样一个家伙在一起,还觉得很快乐?是不是?我不喜欢这些只会空想的家伙们,而且她已经五十七岁了。我自己也三十六岁了。想想我的处境吧。假如有个人的母亲打算让一个二十岁的舞男当他的继父,所有人都会觉得他是个傻子。现在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了,我打赌每个人都在我的背后指指点点。就让他们笑去吧,现在反正都结束了。我想是那个家伙自己结束自己吧,是不是?”
“看起来很像是这样。”温西说。
“不能面对将来,是不是?这都是他自己的错。肯定是手头缺钱,可怜的浑球!这个老女人真的不坏,如果他按照他们商量好的那样去做,她会让这个小子过得特别好。但你不能相信这些外国人,他们就像那些牧羊犬一样——头一秒钟还舔你的靴子,下一秒钟就咬你一口。我不喜欢牧羊犬,我最想要的是牛头梗①。”
“哦,是啊,很凶,很有英国气质,是不是?”
“我想我最好到我母亲那里去哄她开心。滚她那些布尔什维克的废话,为这些愚蠢的想法浪费时间一点都不值。你要知道,老是这么想会让她脑子变疯。一旦她们开始胡思乱想,那下一个该做的事就是把这些想法清除出去。你觉不觉得,赋予女人权利和用水晶球占卜一样,都是疯病?”
温西谨慎地表示同意,随着时间的推移,疯狂的迷信会让人走火入魔。
这就是我的意思。你真会挑词——走火入魔,就是这个词。我可不像这个老女人,浪费时间和金钱在走火入魔上面。听着,温西,你是个很可靠的人,很聪明,你能不能帮她清除掉脑子里的布尔什维克①牛头梗,一种中型犬,原产英国。
想法?她觉得你和那位范内小姐是在鼓励她。现在,老勋爵,我告诉你,这么干下去没有好处。彼得勋爵微微抬起了他的眉毛。
“当然了,”威尔顿先生继续说,“我看得出你在玩什么。你就是爱好这类事情,而且这种事情又能让你好好宣传自己,还让你有个好借口能围着那个姑娘转。这都没关系。但别把我的母亲牵扯得太深了,你懂我的意思吧。我想我最好还是提醒一下,你不介意吧?”
“不管你怎样招待我,”彼得勋爵说,“我都不会介意的。”威尔顿先生似乎困惑了一会儿,然后突然大笑起来。“这就好,”他说,“非常好。你喝什么?三星马爹利?约翰,再给这位先生拿一杯。”“谢谢你,不需要,”温西说,“你误解了。”哦,来吧,喝一点酒又不是坏事。不要?好吧,你不想喝就不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