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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节

  要说文种在陈音面前倒也并无傲气,很自然地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说:“陈将军,你我之间,又是在私下里,弄这些虚礼干什么?”
  陈音笑了:“大夫此言差矣,虽说咱们私交甚笃,但无论于公于私、年齿学问、还是职位高低,我给您行个礼都是应该的,您说呢?”
  文种“呵呵”笑了起来:“陈将军这口才可是越发厉害了啊!哈哈!对了,今天左右无事,刚才大王也说了,让咱们好好放松一下,还说可以让我找你一起出去打打猎,散散心。我这一想呢,也对。你说我就是一文弱书生,年龄又大了,拉不了弓,射不了箭,这出去打猎的事,还真的就得找你。你若是无事,陪老夫出去走一遭?”
  陈音原本打算去找凤竹商议回家的事,可这位他一向敬重的长者一大早就兴冲冲地跑来找他,若是一口回绝,可真的有点说不过去,心里想着,脸上不免就显出了犹疑。
  那文种是何等样人?自然是一眼就看了出来。他笑呵呵地说:“陈将军,是不是今天有事?还是佳人有约?你不必为难,我一个糟老头子了,你不陪我,我就回去看书,你还是去做你的事吧!”
  说话间,这位位高权重的文种大人居然促狭地冲他挤挤眼,回头就走。
  这一下陈音更不好意思了。不管怎么说,照现在的情形来看,他和凤竹在越军之中仍旧有着不可取代的威望和地位,越王勾践也没有对他们表现出什么明显的恶意,最起码表面看来,如果他们想要离开,似乎并不会有什么困难,更不必在乎这一天的时间。而且,陈音和凤竹不同,他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人族武者,对于这一支战力强悍的军队,他可以说是投入了极大的心血,说没有感情,那纯粹是骗人的。所以一旦决定离开,而且是那种一去不复返的离开的时候,心底所萌生的那种留恋确实是难以遏制——若不是有一个凤竹,恐怕他宁死都不愿意离开。这样的一种情感,应该是古往今来所有军人都能够理解的。
  总而言之一句话,就在文种转身的一刹那,陈音改变了主意,也从此改变了他此后的命运:“文大夫留步!我……我今天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就陪您去走一遭吧!”
  文种的身体忽然僵了一下,不过转瞬间就恢复了常态。只见他回过头,紧盯着陈音的眼睛,用一种非常认真的语气轻声说道:“陈将军,这狩猎嘛,其实我并不是太感兴趣,这一点你应该知道。所以嘛……你真的可以去做你自己的事情的。”
  他声音低沉,似乎是不愿意让别人听到,更像是意有所指。然而陈音此人生性磊落,对于文种又是真心敬重,所以他只是将对方的这些表现当成一种忠厚长者的宽容,根本不疑有他。只见他回身抓起弓弩箭壶挂在身上,非常爽朗地说:“走吧!我那点事也不差这一两天,走吧走吧!要是以后您忙起来了,说不定我想找您出去散心都没有机会了,您说是吧?”
  文种那张似乎永远都非常沉静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沮丧,用一种戏谑的口吻说道:“这可不是我逼你的啊!真耽误了什么事情,可不要怪我!”
  语气轻松,但盯着陈音的眼神却非常认真。
  可此时的陈音却根本没往深处去想,反而倒是想着有可能是昨天自己和凤竹在勾践大帐中的表现已经传了出去,这位兄长一样的文种大夫可能是在打趣自己。想到这里他俊脸一红,更是立脚不定,也不多说,一把拉着文种就走了出去。
  营地中,一队甲士已是整装待发,陈音根本没有一丝怀疑,先将文种扶上马背,自己则飞身跨上亲兵早已为自己牵来的坐骑墨龙,呵斥一声,直出营门而去。
  ……
  一种沉重的威压从四面八方缓缓压制而来,凤竹蓦地从睡梦中惊醒,却发现自己已是周身汗湿,勉强坐起之后,已经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是一种极为熟悉的气息所形成的压力,她虽然并没有走出大帐,但却能够清晰地感受到来自帐外四角的那种猛禽特有的杀意,而这种感觉她曾经感受过,因为那完全是一种死亡的威胁——当初在紫竹林,就是陈音以一箭之威把她从余家老大余获弮养的那头大鹰利爪中救下,也因此,让她芳心暗许,从此对这位英武的箭师情根深种。
  但是此刻,帐外分明有四股这样的气息存在,物种相克之下,她几乎已经失去了任何反抗的力量和勇气,而更为关键的是:陈音,她的守护神,此时并不在身边,他去哪了?
  门帘开处,越王勾践一身便装施施然走了进来。他鹰隼般的目光在凤竹那张绝美的俏脸上掠过,然后在她裸露的肌肤上巡游着,当他的目光落在她胸前时,凤竹明显地看到他高高的喉结滑动了两下,而且听到了他越来越急促而粗重呼吸。
  凤竹本能地感受到了比帐篷外包围的那四头老鹰还要近的危险,因为勾践此时的目光里充满了攫取和占有的欲望,此时的凤竹甚至毫不怀疑,眼前这位曾经道貌岸然以道德楷模自居的男人就是一头饿狼,自己则是他眼中一块香喷喷的肉,他随时都会猛扑过来,将自己一口吞下肚去,连一点骨头都不会剩下。而且,自己此时还没有穿好衣服,只是穿着一件贴身的内衣,大片雪白的肌肤就这样暴露在对方眼中,让她心里既是羞惭又是愤怒。在她心里有一个信念从来不曾动摇:此生此世此身,只属于陈音一人,任何其他异性都不能有所染指!
  勾践用一种欣赏戏谑目光看着她,甚至都已经开始在慢条斯理地脱下外边的长衣。他那种强大的自信和自上而下的俯视感既给了凤竹极大的压力,也让她内心的愤怒更加难以遏制。
  就在勾践走到她身边向她慢慢俯下身子,一双粗糙却修长的手即将触摸到她肩头的肌肤时,她忽然觉得内心有某种力量蓦地爆发了出来。而在勾践眼里,却发现眼前这个娇柔的、似乎只能任他宰割的女子身上忽然散发出了一种刀锋般犀利的气息,那双毛茸茸的大眼睛里,竟然射出了两道绿莹莹的幽光!
  勾践久经战阵,对于凤竹身上发散出来的这种气息自然非常熟悉:那是剑气,是一个顶尖剑客身剑合一之后才会有的、召之即来、随心所欲、如臂使指的杀伐之气,因为只要她愿意,她可以随时让自己变成一柄无坚不摧的利剑,当然这无坚不摧,也包括他勾践自己!
  浑身一凉,勾践不由自主地连续后退三步,他已经从那对绿莹莹的眸子里,感受到了一种与敌偕亡的杀机和死意。‘铿’然轻吟中,凤竹挂在床头的长剑自动出鞘,下一刻已经落在主人手中。光可鉴人的剑身不停地抖动,映照着凤竹苍白的面颊,像一条渴血的蛇。充满自信的勾践刹那间就确认了一点:如果自己再往前一步,那柄长剑的剑刃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割开自己的咽喉!
  他只有退却,却只是不甘心的暂时的退却。当然了,他是勾践,越王勾践,强吴夫差都已经被他踩在脚下,凤竹只是一个剑客而已,就算她拥有其他剑客所不具备的力量,难道还能和他相抗衡?他眯着眼睛注视着凤竹,心里那种征服的欲望愈发强烈起来:这天下万物,要么被我向我屈服,要么被我毁灭,舍此无他!凤竹,既然我想得到你,那你就失去了选择的资格!
  然而,此时凤竹却已经站了起来,一袭白衣飘然自落,遮住了那些让勾践留恋不已的肌肤。她一头长发和身上的白衣无风自动,帐外四角随即传来几声苍鹰的鸣叫,大帐的门帘飘然而起,仿佛有一种看不见的劲气四散冲击。
  凤竹手中的长剑缓缓抬起,一双原本柔婉的眸子冷静得让人不寒而栗。勾践不由自主地又是后退两步,声音有些嘶哑地叫道:“凤竹,你想造反?!”
第068章 鹰击
  凤竹冷冷一笑,苍白的脸上充满了愤懑和绝望:“造反?!我本是逍遥于山野的精灵,与你何干?我之所以站在这里,只是追随我的爱人陈音而已!若非如此,你吴越之争与我何干?你们眼中的权柄富贵,在我看来一钱不值,我要的,只是和爱人放迹于山林、寄情于黑山白水,两情相悦,共度良辰美景。而你对我而言,只是路人而已,无所谓忠诚,也就谈不上背叛!再说,今日你布下这般阵势,又强行闯入我的寝帐,呵呵,你自己已经将大王的身份踩在脚下,还想在我面前高高在上?!虽然不管我做了什么,那都是为了陈音,但陈音为你出生入死,你却这般对他,呵呵,我虽有世外之心,却也难免为你齿冷!你出去吧!告诉你一句话:你心中所想,在我这里绝对难以实现!”
  勾践额头上一点青筋暴起,突突直跳,在这个他自以为已经完全掌握了主动权的空间里,他终于卸下了所有伪装。只见他在大帐中来回走了几步,突然转身,一张长脸上肌肉扭曲,状似癫狂:“哈哈哈哈!凤竹,你想错了!这大越疆土之内,一山一水、一草一木,全都属于我勾践所有!你们的生死荣辱全在我一念之间,你们,根本没有反抗的资本!我告诉你,不单是你,就连夷光也是我的!你们注定都是我胯下玩物,想逃?那就只有死!范蠡和陈音,居然也敢与我争夺?呵呵!他们配吗?!”
  凤竹眼中绿色的荧光更盛,她纤细曼妙的身体已经和手中的长剑融为了一体:“范大夫曾说:越王勾践长颈鸟喙,为人残忍凉薄,只可共患难,不可共富贵,果然如此!可叹陈音大哥竟然还对你抱有幻想!不过你以为,凭你帐外那四头大鸟,就真的能困住我凤竹?须知今时不同往日,虽有物种相克之力,但我这几年羁留尘世,却也学到了不少东西。更何况,若是真的冲突起来,等会陈音大哥一到,我二人联手之力,恐怕你手下无人能挡!撕破了脸,对谁都没好处!”
  勾践忽然间又冷静下来,但他眼中的嘲弄之意却是更深:“范蠡?呵呵,他说这话,只不过是吴王夫差的翻版而已!当日夫差被围,也曾致信尔等:飞鸟尽,良弓藏;走兽死,猎狗烹。说到底你们也都只是我手中的一件工具、或者说是一条狗而已,如今天下已定,你们的价值也消失了,我肯留下你们,养着你们,也算不错了吧?怎么你们还敢在这时候返首吠主?你们又有什么资格来跟我撕破脸?尤其是你啊凤竹,孤王不嫌弃你那一身狐臊肯让你上我的床,你不但不感恩戴德,反而拔剑相向,而且还将孤王与陈音相提并论,实在是可笑至极!既然如此,那也别怪孤王翻脸无情,你很快就会像一条真正的小狗一样匍匐在孤王面前摇尾乞怜,并且会将在床上伺候孤王当成一种恩典的!哈哈!哈哈!哈哈哈!”
  凤竹毛茸茸的眼睛眯了起来,整个人似乎变成了一根散发着冰寒之意的冰锥,她眼中的绿光不停地伸缩吞吐,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无耻!”
  一道细细的黑线从她脚下倏地钻入地下,然后,她动了。
  以剑尖为引,凤竹纤细的腰身轻盈旋转,下一刻,长剑已经到了勾践咽喉。却见勾践双目微眯,两臂一张,居然像一只大鸟一般急速后退。两人一进一退,眨眼间已经在大帐中游走了两圈。
  凤竹冰冷无情的目光中也有了一丝惊诧:她在勾践身边几年的时间,居然还从未听说过他有这般身手,而最让她惊讶的是,她在对方身形展动的一刹那,竟然感受到了一种人类之外,也就是妖族的气味!难道……这位堂堂越王,竟然也暗地里修习妖术?或者说,他本身就是和自己一样的妖族?!
  但是此时的凤竹却是丝毫不敢放松。身为当世一等一的妖族剑客,她深知气机牵引的功能和原理。两强相遇,此进彼退,胜负之机往往在顷刻之间。更何况,此时的处境对她极为不利,因为大帐之外,那四只苍鹰的气机已经将她牢牢锁定,若是此时她停止攻击或是和对方分开,气机牵引之下,那四头苍鹰的攻击必定会趁虚而入,那时敌众我寡,就算是不至于立刻落败,也会陷入一场缠斗之中,这对她,可是极为不利的。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速战速决,然后寻找机会迅速离开。
  游斗中,凤竹的脚尖在帐篷边缘稍一借力,身形如一只白色的大蝶翩然而起,蓦地加速,长剑剑尖瞬间已经距离勾践的咽喉不足盈寸,剑身的荧光映得勾践须发皆碧。
  勾践只觉得喉头微微刺痛,他在间不容发中往后仰身躲过剑尖,双袖张开如两只翅膀一般用力一扇,整个身体猛地加速,以一种几乎不可能的姿态在空中一个转折,从凤竹的剑刃旁掠过,冲天而起。
  凤竹随后跟上,两人一先一后冲破帐顶,整个大帐顷刻间四分五裂,轰然倒塌。
  阳光下,疾风中,勾践在不远处悠悠然负手而立,四头苍鹰低空盘旋,已经隐隐将凤竹围在中间。在勾践身边,久未露面的余获面色阴冷,正用一截短短的空竹吹出一种奇怪的音符,指挥着空中的四头苍鹰。
  对于凤竹来说,此时的自己已是无所遁形,无尽的威压自上而下地迅速压下,原本灵动的身形瞬间迟滞,宛若身坠泥潭,当真是举步维艰。
  她知道,眼前这四只并不是普通的苍鹰,它们在余获的驯养之下,不但各自具备了相当的妖力,而且懂得分进合击,其战斗技能已经强大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如果不是这样,它们也不能在这个纷乱的世界中纵横来去,替勾践完成那许多暗杀、侦探的工作了。而且,这其中那头在头顶上长了一抹白羽的大鹰更是厉害,当初就是它,曾经在紫竹林差一点要了自己的性命,若非当时陈音及时出手相救,可能自己早就遭它毒手了。而且,以陈音的箭法之妙、威力之强,仓促间也只是让它受了一点轻伤而已,此时自己单独对上这四头苍鹰,实在可以说是不战而败了。更何况,对方还有余获、还有这位第一次显露身手且显然是实力不俗的勾践?!
  凤竹脸上虽然波澜不惊,但一颗心却渐渐沉了下去。
  她努力凝聚自己的神识,暗暗地向四周散发探寻,然而周围一片空寂,不但感受不到陈音的气息,甚至就连其他军士的气息也感受不到,就仿佛,这座原本壁垒森严的军营,已经突然间变成了一片死寂的空城!
  一种坠入陷阱的绝望感在凤竹心里油然而生,接下来的,就是遏制不住的愤怒。她实在是没有想到,这位曾经那么谦恭宽容的越王,当他露出真面目的时候,居然是如此的卑鄙下流、残忍无情。
  然而越是这样,对方在她心里就越是不堪,此时的她甚至觉得与这样的人一起呼吸都是一种折磨:如此肮脏不堪的灵魂,似乎这周围的空气都因他的一呼一吸而变得污秽起来。
  宁死不辱,凤竹的心情反而很快平静了下来。
  ……
  在距离大营数十里的一片荒原上,长草漫漫,风过处,整个荒原上此起彼伏,草色斑驳里,既充满了勃勃生机,又似乎隐藏着浓重的肃杀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