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弓不敢违拗,连忙转身走向自己的小屋。
就在此时,只听荒原上传来一阵潮水般的窸窣声,刹那间无数荒原精灵已经出现在了墓穴周围。月光下,绿莹莹的眼睛到处都是,密密麻麻地围成一个巨大的圆阵,如众星拱月般将凤竹围在了中央。
凤竹仰起头,鼻尖对着空中的月亮发出一声短促的叫声,圆阵中黑影闪动,一头身形庞大的貔子冲出兽群,来到凤竹面前乖乖地伏了下来。
月光下,凤竹手中出现了一块半月形的玉玦,她嘴里断断续续地叫了几声,伸手将玉玦递到那头貔子面前,这才口吐人言:“貔仙,这块玉玦乃是开启鬼门的钥匙,由你族人世代守护,你记住,日后会有人携带我的气息前往你的领地,你可嘱咐后人寻找合适的机会将此物交给他。鬼门开启之日,便是我回归之时!”
说话间蓦地回过头,一张白狐的脸上露出了诡异的笑容:“长弓,长弓,张氏先翁。连天秋色,义满冰封。铜人现世,鹰王腾空。鬼门开日,紫竹双峰。”
话音落下,眼前的一切忽然不见,只剩下一对绿莹莹的眼睛正在急速变大,眼角的一道血丝倏地爆开,化成一篷血雾笼罩了所有。
张连义大叫一声,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眼前依旧是那个小小的神龛,青烟袅袅,三支檀香正好燃尽。
五爷爷颤巍巍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连义啊!这下,你明白是咋回事了吧?‘护家仙’选定了你,不光是你的福气,也是我们张家世世代代不能逃脱的宿命啊!如今你已经和仙主通灵,以后该怎么做,你自己看着办吧!”
这时候张连义反而完全冷静了下来,他回过头看着五爷爷,认真地说道:“五爷爷,您老人家既然把仙主交给了我,那您就不要再操这些心了。咱们的那位长弓祖宗还在等着您呢,该走,就走吧!嘿嘿!嘿嘿嘿!”
他冷笑着伸手将神龛里的那张‘仙’字连同桌面上的六个木人一股脑收起,往怀里一揣,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身后,五爷爷长叹一声,落寞中倒也有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和满足:“是啊!这么多年了,我老头子也确实累了,该走,就走吧!”
果然,就在张连义借助鬼门——骷髅石板和六个木人之力,与强子合谋吓疯李天、烧毁李家房屋之后不久,五爷爷便在一个寂静的夜里悄无声息地走了。
原本一向与五爷爷关系不错的张连义并没有感受到多少悲伤,反而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没有了这老头子的约束,这个游戏以后该怎么玩,应该是我张连义说了算了。什么‘鬼门开日,紫竹双峰’?那个什么仙主,原来只是一只死去了千百年的白狐而已,她让我失去了那么多,是她欠我的,我又凭什么听她摆布?!要想让我替你完成使命,那么先把我失去的还回来,再说吧!
他心里恨恨的,如此说。
开春。河边的杨柳开始发芽,就是从这一年开始,北方的农村开始了一种主要是关于水利工程的‘出伕’活动。可能现在的年轻人大多没有听说过‘出伕’这样一个词语,当然也不会知道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活动。在六十到八十年代的农村,每年在农闲时总会有这么一到两次由地方政府组织的大型地方农业基层建设活动,可能是因为当时国家财力薄弱的缘故吧,这种农业基层建设的参与者全都是由各村组织起来义务参加劳动,甚至连工具都是自己从家里带去的。而从事这些繁重劳动唯一的报酬,就是可以吃上比在家里更好、更饱的饭食而已。
按照标准,张家只需要提供一个‘出伕’的名额。本来,村里的领导班子考虑到张连义家的特殊情况,也想免除他们家这次‘出伕’,但是强子听说这事之后,却执意要去。或许是在家里待得闷了,也或许是因为弟弟的死,他一直心中郁结,想要借着‘出伕’这种明显需要出大力气的活路来发泄心中的憋屈,总之不管当娘的怎么劝,他也执意要去。他也不和家里人商量,自顾自跑到村委报了名,回家拿了换洗衣裳和一张铁锹,跟着大队人马出发了。
这次出伕离家较远,是去距离张家庄整整六十里地之外的小清河疏通河道。在北方农村,上了年纪的人都知道,这种疏通河道的工作不但非常劳累,而且具有一定的危险性——几乎每年的‘出伕’,都会发生那么一两起伤人甚至是死人的事件,而这一点,却是和这种工程的操作方式有关。
那时候的农村,根本没有现如今的大型土方工程机械设备,所有的掘进、运土工作都要靠人力来完成。一般情况下,河道疏通工程的开始,是在春汛到来之前,趁着水位下跌,先将河道上游截断,或者用临时水渠将河水引流绕过施工地段,然后开始清理河底的淤泥。
刚开始的淤泥清理工作很脏很累,因为淤泥松软,小推土车无法进入,所以只能靠人工将淤泥一点点搬运到河岸上。不过这初始的阶段,却一般不会出现危险,但是等到松软的淤泥清理完毕之后,随着河道的加深,底下的土层也渐渐变硬,这时候就用上了那种双篓独轮的小推土车了。
一般来说,这种推车的活计是由那些身高体壮的成年人来做的,因为这种车子装满土之后,一般不下四五百斤,若是没有足够的力气,你想抬起车把都非常困难,更何况你还要推着这么一车土在松软的土地上行走、上坡。不过,那时候的‘出伕’,其伙食待遇也是根据你所从事的工种来分配的。能够推车的壮劳力,每顿饭除了白面馒头管够之外,还能吃上一顿有肉的饭菜:或者是白菜炖肉、或者是豆芽炖肉,等等。
强子这孩子向来要强,而且他对自己的体力也非常自信,加上这几年他在家里的生活一直还算不错,起码每天三餐都能吃到母亲做的那些香喷喷的饭菜。这时候要他去当小工掘土装车,一来他觉得自尊心受到了伤害,二来他也受不了干嚼馒头的清苦,所以到了工地之后没几天,他就又主动找到本村的带队人,提出要去推车。
带队的也是一个粗豪的农村汉子,虽然心地善良,却并没有多少细腻的心思。虽然刚开始时他坚决不同意,但却架不住强子执拗的一磨二泡三蘑菇,最后一不耐烦,也没多想,就说了一句:“行!你小子不受点罪就不知道锅是铁打的,你愿意推车,那就去推,别到时候干不动了来找老子哭鼻子就行!”
一句话,这事就算定下了。
强子得偿所愿,第二天就高高兴兴地去领了一个独轮车和一条襻绳,挺着胸脯,趾高气扬地跟着大队人马去上工。只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带队工头的这次妥协,竟然成为了决定强子命运的开始,也为张家村的出伕队伍带来了一次巨大的灾难。
第082章 附体的影子
‘出伕’的队伍出发之后,按照李家那位大人物靠山当初的嘱咐,村委领导们经过一番细致的研究和考察,最终一致决定,让张连义顶替那位已经上了年纪的村委会计,到村委工作。
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一个大馅饼。虽说张连义识文断字,在村里也算得上是一个颇有实力的知识分子,然而那时候成分论依然方兴未艾,像他这样典型的地主甚至还和资本家有点沾边的人物,不给你监视居住强制改造就算不错了,怎么可能让他参与到村委那些根正苗红的无产阶级领导班子中去?难道不怕一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吗?然而不管怎么说,事情还就这么办成了,而且村民们竟然出奇一致地没有一个人有什么反对意见。这其中,当然应该说是那位大人物的话起了一定的作用,但是就连张连义自己暗地里也不得不相信,是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左右着人们的思维,向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偏移。
只是张连义并没有察觉到,他们家里的每一个人,包括他自己在内,从性格上都发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变化:在表面一如既往的谦恭忍让背后,却有了偏执的贪婪、极度的自我,甚至,潜意识里还有了一种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霸道。而这种变化,正是从报复李家的空前成功开始:我有把别人玩弄于掌股之上而对方毫无觉察的本事和倚仗,就算是那些位高权重的大人物又怎么样?还不是任凭我蹂躏了他们的家人之后,还心存感激地替我说话?!那个所谓的‘护家仙’,在五爷爷嘴里那么深不可测不可冒犯,但到了我手里,还不是要乖乖地替我办事?张连义此时甚至萌生了这样的想法:漫说我还不知道那个什么双乳峰在啥地方究竟该咋走,就算我知道,也不能把它们送回去啊!把它们掌握在手里,可以说是一股大得超乎想象的力量!
只是他似乎完全忘记了虎子的死,也忘记了妻子女儿甚至是强子曾经表现出的反常。老人们经常说一句话叫‘猪油蒙了心’,其实这猪油,无非就是人们内心深处所潜藏的贪婪和对于不劳而获的渴求,一旦某种利益似乎有了唾手可得的可能时,那种巨大的诱惑往往会使人忘记曾经的教训,‘好了伤疤忘了疼’,从而成为‘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最好诠释。
张连义不知道,其实看起来春风得意风风光光的他,此时真的是已经被猪油给蒙了心、蒙了眼。他正在驱使着一家人兴冲冲地走上一条危险的不归路,而且是信心坚定,绝不回头。
第一天上班,张连义特地去商店买了一身行头:一个黑色的人造革皮包,里边还装上了一个语录皮(就是那种塑料外皮)的笔记本,一支钢笔,明晃晃地插在上衣口袋里,洗了脸,刮了胡子。他兴冲冲地走在前往村委也就是他们家老宅的街道上,路上的村民们看到他,离老远就都笑嘻嘻地跟他打招呼,嘴里说着一些很淳朴的祝贺词,在他们的眼神里,张连义又找到了那种久违的尊重甚至是敬畏。他们小心翼翼地和他保持一定距离擦肩而过,这使得张连义的腰板瞬间挺直了起来,就好像他又突然间回到了往日的大少爷时光。
与其他村干部不同,村会计有一间单独的办公室,就是他们家老宅的东厢房。去和村长书记还有其他村干部打过招呼之后,张连义踌躇满志地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他慢慢地关上房门,把夹在胳肢窝里的皮包挂在门后的那个钉子上。屋里的一切都太熟悉了,自从老宅被收走之后,他虽然也来过村委几次,但却一直没有进过会计室。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间屋里的东西几乎一动没动:一进门是一张硕大的老式雕花书案,案前摆放着一把做工精致却样式古朴的圆头椅子(就是太师椅),而在书案后边,则是一排书架。当然这些书架上的书原本就不算太多(因为说实话,张连义从小并不喜欢读书,以前他家爷爷和父亲两辈人的藏书,都被少不更事的他给败得差不多了),现在书架上除了几本毛选之外,其它就是一些零散的账本了。这些东西前边他已经和前任会计交接过,这时候也懒得再去看,他走到桌子跟前,慢慢地在那张太师椅上坐了下来,伸手在桌面上轻轻抚摸着。桌面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手指过处,留下一道道明显的痕迹。
张连义眼里忽然莫名其妙地一酸,‘扑簌簌’落下泪来。好像很久了啊!他终于又能光明正大理直气壮地坐在了这里,只是,这个房间和这里所有的东西,仍然不是他的,只不过因为他有了那个什么‘村会计’的身份,所以才能暂时使用而已。
听着门外不远处村委书记和村长正在吆五喝六地咋咋呼呼,似乎是在安排什么工作的样子。张连义心里充满了厌恶。他抬起头,阴冷的目光望向窗户,似乎能够看到他们那种趾高气扬口沫横飞的高高在上。
“总有一天,我会夺回这座宅院,还有以前我拥有的所有东西!”他在心里默默地发狠。
张家庄只是一个小村子,说实话村委的工作并不太多,甚至可以说非常清闲。所以虽然张连义刚刚上任,很多业务并不熟练,但他还是很快完成了当天的工作。
中午时分,村长突然推门走了进来,笑嘻嘻地看着他说道:“连义,今天你新官上任,是不是该庆祝庆祝?”
张连义心里厌烦,但脸上却是如沐春风:“当然当然!这是应该的!要不是村长你大力推荐,我这辈子怎么可能吃上这碗公家饭?放心吧!早上出门,我就让强子他娘准备好了,今天中午大家伙一块吃个便饭,一个都不能少啊!俗话说‘请客不到,恼死主人’,谁要是不去,可就是瞧不起俺了啊!”
村长哈哈大笑:“好好好!算你小子有良心!手头的事忙完了吧?咱们现在就去!他妈的,老子都好几天没喝过酒了!”
张连义唯唯诺诺地点头答应,稍事收拾,然后带着一帮人回家去了。
前边咱们就说过,张家由于那些从未间断过的神秘馈赠,家里的饮食条件在村里那可是无与伦比的好。加上强子娘精心烹制,桌上的饭菜丰盛之极。这伙人大口酒大口肉地胡吃海喝,吹天啦地,闹哄哄地直到傍晚才兴尽而归。
张连义的酒量本来就不大,这伙人又是不约而同地在酒桌上把矛头对准了他,到了这时,早已是酩酊大醉了。他晚饭自然是也不吃了,送走了客人之后,鞋也没脱,一骨碌爬到炕上,顿时昏昏然睡了过去。
强子娘手脚麻利,三下五除二给他脱了衣服鞋子,用温水给他擦擦脚,推到炕头盖上了被子。
房间里杯盘狼藉,酒气熏天,女人一边收拾一边在嘴里不停地嘀咕着。转眼间,天已经黑透了。那时候的农村人并没有什么娱乐活动,一般来说吃过晚饭之后,精力旺盛的男人会抱着自己的女人做一番那个古老的游戏,完事之后倒头大睡。但是女人们就没这么轻松了,伺候男人睡了之后,还有一大堆活路等着呢:洗衣服、纺线、织布、纳鞋底、做鞋帮、捯饬一大家子人的秋冬衣物。
莲花也已经吃饱喝足睡下了,男人的鼾声已如雷鸣。强子娘看看天色还早,也没有多少睡意,于是顺手拿起一个半成品的鞋底,就着煤油灯昏暗的光线一针一线地纳了起来。
身旁的丈夫翻了个身,鼾声忽止,房间里刹那间变得出奇地静。女人娴熟地抽拉着长长的麻线,发出一声声细微的‘嗤嗤’声。煤油灯的火焰忽然跳了几下,‘噼啪’一声,爆了一个灯花,房间里的光线顿时暗了下来。
女人的动作不停,但她胸前的衣服却慢慢地鼓了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衣服下面不停地蠕动着。然而女人却没有表现出一点紧张,脸上逐渐露出了一抹鲜艳的酡红。她依旧不紧不慢地纳着鞋底,嘴里‘嗤嗤’地轻笑:“怎么了?又馋了?”
房间里似乎漫起了一层淡淡的雾气,女人怀里响起了一阵奇怪的声音,窸窸窣窣的,中间还夹杂着清晰的吸吮声。女人终于放下了手里的鞋底,嘴里发出一阵阵快意的轻吟。她用手紧紧环抱着胸前的凸起,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