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奇异的氛围甚至比初春的夜风还要冰冷,就连粗线条的陈半夜也不由得脸色发白,他下意识地骂了一句:“他娘的,这是怎么回事?老子不是又在做梦吧?!”
他强作镇定地上前拉起天游子的一只手:“臭句号,要不我咬你一口试试?”
对自己这位死党的这种无厘头作法,天游子也是毫无办法。他没好气地一把甩开他的手,想也不想地甩手就是四张天雷符向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甩了出去:“雷霆神将,赫赫威能,化邪破煞,唯我三清!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破!”
四张天雷符应手而出,虽然只是薄薄的几张纸,却像是四柄利刃般‘嗤嗤’有声地破风而出,在那些错落分布的民宅之间毫无阻挡地曲折前行,然后在这片空地四角无风自燃,‘砰’然炸开。
淡蓝色的火焰瞬间连成一个巨大的圆圈,然后就是一连三十六团耀眼的火球凭空落下,随着一阵密如急雨的霹雳声,空地上突然响起了一阵混乱的惊叫声。紧接着,那一圈淡蓝色的火焰迅速地向中央收缩,势如破竹,毫无阻碍。
随着蓝色火焰的迅速蔓延,所过之处那些朝向杂乱的民宅马上现出了原形——这哪里是什么农家小院啊!分明就是一座座高大荒芜的古坟!
眼看着中心地带最后一座宅院也即将被火焰波及,就见院门开处,一个身材健壮的农家妇女忽然走了出来。她不慌不忙地提起手中的一只木桶往下一倒,一股黑烟冲天而起,然后化作无数极小的人影,‘吱吱’叫着排成一个巨大的方阵,前仆后继地向周围的火焰冲去。
天雷符所招来的天雷那是天地间至刚至阳之气所化,能破一切阴邪之物。然而这些黑色的人影却是悍不畏死,或者说根本没有怕死的意识?它们一波接一波地冲向火焰,天地间阴气大盛,蓝色的雷火就像是遇到了水一样,虽然融合了大多数的小人影,却也迅速地黯淡了下来。
眼看着己方的火势越来越弱,天游子却并没有继续出手的意思,他左手持符,右手持剑,对着那位农村妇女高宣一声道号:“无量天尊!贫道此来并无它意,只为讨回自己的包裹。佳客远来,贤伉俪就是这般待客吗?!”
这时候,周围蓝色的火焰已经完全熄灭,那妇女用手敲敲木桶,嘴里念念有词,那些剩余的黑色小人影像听到了命令一般立刻转回头,又化作一股股黑烟钻进了木桶。
那妇女将木桶放正,这才抬头看着天游子说道:“佳客远来?!还是来跟俺要东西的?这话说得,好像是俺们欠债不还似的!你们还是快走吧!俺们两口子就算是从你们那拿了点东西,那也不是你们的。以为俺们不认识吗?那可是俺们祖神的东西,俺们拿来只能说是物归原主,你们来要,不觉得害臊吗?!”
说完抬手一挥,周围的那些荒坟之间忽然出现了无数野兽的影子,绿莹莹的眼睛后面,密密麻麻,貔子、黄鼠狼、野狸子、蛇、甚至这里边还有几只或红或白的狐狸。
那个妇女回头向院门里边招呼一声:“当家的,出来吧!人家都打上门来了,你还缩在家里干啥?!”
小院里有人咳嗽一声,一个身着长袍的高大人影施施然走了出来,惨白的月光下,那人一张毛茸茸的脸庞分外醒目——正是那位骗走了铜人的皮子山!
第213章 护身报马
此时的皮子山已经完全没有了当初在乌河大桥下时的那种瑟缩,在身后无数荒原精灵的簇拥下,他睥睨自若,宛若一位无冕的王者。很明显的,天游子等人虽说是有备而来,但皮子山这里也是早有准备,他似乎早已料定那只铜人对于天游子等人十分重要,所以他们必定会衔尾而来。
然而看眼前的阵势,皮子山明明白白的是不想把铜人还给他们,而且说起来人家说的也确实在理:铜人是陈半夜从强子手里骗来的,或者也可以说是偷来的,而从这只铜人体内所隐藏的阴属性能量来看,他们说它是他们的祖神,也就是越女凤竹遗留之物,应该不会有假。那么既然皮子山他们将凤竹尊为祖神,他们替凤竹讨回铜人似乎也就顺理成章。所以不管怎么说,这件事好像都是天游子他们理亏:这么理直气壮地打上门来讨要原本就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既有些师出无名,又显得有点可笑——这不明显就是强盗嘛!
可是话又说回来了,这铜人对于天游子等人来说确实非常重要,它是到目前为止他们所找到的唯一一件似乎跟方泊家族所中巫咒有关的东西,数百年沉冤,八百条冤魂,笼罩在一个家族头上挥之不去的死亡阴影,又岂能因这些小节得失而中断?
皮子山施施然来到天游子面前,竟然像模像样地向他拱手做了一个揖,一副执礼甚恭的样子,并没有像他的老婆那样表现出强烈的敌意:“这位道长,这位兄弟,还有这两位小妹妹,俺皮子山夜来后晌(昨天晚上)拿走铜人的时候,就知道你们一定不会就这么放手,有周瘸子在那,你们肯定会随时找到这里来的。而且俺也知道,虽说俺们早有准备,但是凭俺们这些人的力量想要挡住你们也几乎是不可能的,不过就算是这样,难道你们就以为一定能从俺这拿走铜人?嗬嗬嗬嗬!俺觉得吧,你们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本事了吧?!”
还没等天游子说话,后边陈半夜抢上一步,‘嘿嘿’冷笑道:“是吗?!你是不是以为凭你们这些乌合之众就能把我们吓走?陈爷我虽然不喜欢杀生,但是那只铜人对我们来说相当重要,所以嘛,不管你们给还是不给,这铜人我们是要定了!为了它,陈爷可是会不惜大开杀戒的,就算是挑了你这貔子窝也没什么大不了,最多等老子回家之后,让我兄弟给你们办一个水陆道场,超度你们一下就是!”
这话一说,不但皮子山脸上勃然变色,就连他身后的那些荒原精灵们也是群情激奋,一个个挨挨挤挤,目露凶光,似乎随时都会对他们发动攻击的样子。
皮子山挥手止住身后的骚动,阴森森地向陈半夜说道:“这位小兄弟,你说话好像满了点!你得明白,这里是俺的地盘,先不说你们是不是有本事把俺们赶尽杀绝,就算你们能做到,难道你就认为一定能找到铜人?!想得太简单了吧?”
话音刚落,突听天游子身后一直不说话的方泊静出声说道:“哎我说那个丑八怪,要说那只铜人嘛,别人或许真找不到,但是只要它还在这里,那本姑娘就一定能找到!”
听她这么一说,不光皮子山觉得好笑,就连陈半夜也不由得诧异地回头看了看她,眼神里满是狐疑,又带着一种‘小妹妹,别吹牛,小心风大闪了舌头’的意味。只有天游子和方泊雅静微笑点头,似乎对方泊静这看似不着边际的话深信不疑,甚至是颇为嘉许。
这一来陈半夜顿时没了话说,那皮子山也是满腹狐疑,再也没有了刚才那种板上钉钉的自信。他迟迟疑疑地盯着方泊静看了又看,半晌才问了一句:“你凭啥这么肯定?!”
得到了天游子和姐姐的肯定之后,方泊静更是信心大增,她俏皮地仰头望天,故意不去看皮子山他们,满脸都是一副不屑的样子:“凭啥这么肯定?!这样吧,我问你一件事,你们既然把越女凤竹奉为祖神,那你们知不知道凤竹还有一位祖母花姑?还有,你们知不知道花姑那里有一本狐仙符文?”
此言一出,皮子山包括他身后所有的荒原精灵全都骚动起来,那皮子山的老婆突然间放下手里的木桶冲上前来,有些语无伦次地叫道:“你……你你你……你们究竟是谁?!花姑她老人家和狐仙符文的事,俺们也是这几天才知道,而且还是祖神告诉我们的。这些可是我们这一方妖族的秘密,你们……你们……又是从哪听说的?!”
方泊静更加得意,却又故意不说:“且!你问我就告诉你啦?想什么好事哪?想知道原因很简单,把铜人拿来,让本姑娘少费点力气,或许本姑娘一高兴,就会告诉你们也说不定!”
皮子山的老婆还要再说,却被皮子山一把拉到了身后:“臭娘们别在这丢人现眼!瞎咧咧啥?!”他抬眼直视着方泊静,一双眼睛里忽然间射出了两道尺余长的红光,若有实质,就像是两道凝固了的血液,又像是两柄浸血的利刃:“小妹妹,要是你们不这么说,或许咱们之间还有的商量,然而这狐仙符文乃是俺们妖族的至高秘宝,花姑她老人家的存在更是极高的秘密,不管你们是从什么地方,用什么办法知道了这些,对我们这一方妖族来说都是极大的威胁,所以嘛……嘿嘿嘿!”
说话间抬手一挥,身后那些早就蠢蠢欲动的荒原精灵顿时齐声呼啸,向着天游子等人围了上来。一时间空地上妖氛大起,蛇吐毒氛、狐散迷骚,黄鼠狼拜月放屁、野狸子‘哇哇’乱叫,而那些未化人形的貔子们则不停地四肢刨地,草丝泥土乱飞,臭屁狐臊齐放,加上皮子山老婆木桶中冲出来的无数失去了自主意识的阴魂、皮子山急速膨胀而起的那件长袍里传出的那些不甘的猛鬼厉吼,可以说是瞬间布成了一张从物理到精神全方位全覆盖的攻击网,将天游子等人紧紧地罩在了里边。
然而天游子并不慌张,他和方泊雅静一左一右分别扣住了方泊静双手脉门,一股纯正的道家真力和蛇蛊灵力沿着她的双臂经络迅速汇入膻中气海,方泊静几乎能够看见自己的气海之中浮起了一本书。这本书急速旋转,在两股颜色不同的气流冲击之下迅速吸收、收缩,刹那间变成了一颗散发着青白色耀眼光泽的圆球,然后这颗圆球又迅速拉长变形,化作一条细线从气海中直冲顶门。
一股青白色的气流以方泊静为中心砰然散开,像一堵会移动的圆形气墙一样将冲过来的皮子山等荒原精灵直推出三丈开外。方泊静嘴里忽然发出一声尖利的嘶吼,顶心处升起了一朵青白色的庆云,一只只有一尺来长的火红色九尾狐狸伸着懒腰显现了出来。而且不光如此,在这只红色的九尾狐身边,还盘踞着一条皮子山曾经见过也领教过厉害的、跟他在乌河大桥下见过从方泊雅静身上钻出来的一模一样的、迷你型的官帽小蛇。
这是拥有自己的堂口和大堂人马的出马仙弟子身上才能出现的异象,庆云中的九尾红狐和官帽小蛇,不用说便是这位出马仙弟子的‘护身报马’。若是以此来推断,方泊静不但和皮子山是一家人,而且其地位还远高于他——从那只九尾红狐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势来看,单是这护身报马的神通,就已经远超皮子山不止一个位阶,最起码,它也拥有千年的道行!若是那条官帽小蛇也拥有跟方泊雅静身上那条蛇一样的道行神通,可以说单凭方泊静一人之力,便已经可以与他们抗衡有余,更何况还有天游子这位道法高深的龙虎山道士、凶神一样的陈半夜、另一位同样深不可测的方泊雅静姑娘?
这一下皮子山可傻了眼,他实在是搞不清楚,这个原本身上只有很淡的狐族气息的小姑娘为什么会突然间变得如此之强,而且,那条不知其来历的官帽小蛇暂且不说,那只九尾红狐身上,竟明显携带着跟他们的祖神极为相似的气息!
一个念头的升起突然间让皮子山自己把自己吓了一大跳:难不成那只九尾红狐就是他们祖神的奶奶花姑?花姑竟然是这小姑娘的护身报马还是之一?!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恐怕他们的祖神见到这位姑娘也只能自居晚辈或是下属,自己这不是碰到了铁板上了?可是……可是……可是他们为什么又会在张家庄被祖神制住?为什么又会被自己送到余家祖坟而懵然不知?假设这一切都是祖神和眼前这帮人的刻意安排,那岂不是意味着自己反而成了这件事的圈外人?可是……可是如果祖神把自己当成了外人,又为什么会交给自己这样一个明显是将眼前这帮人当做外人,所以才会用强迫交换的手段,逼迫他们去替祖神办事?
皮子山脑子里就像开了锅,又像是面放多了变成了一团浆糊,或者是三年没洗澡头发打了结,越是着急,越是梳理不清。到最后他干脆不想了,先躲一躲风头再说吧!反正只要拿不到铜人,这些人也绝对不会走!
趁着天游子等人不注意,他向周围打了一个奇怪的手势,然后慢慢地后退。那些荒原精灵潮水般涌入小院门口,最后皮子山一步倒退进去,‘砰’地一声关上院门。
眼前最后这一座农家小院随之消失,眼前是一座在底部开了一个三尺方圆大洞,但洞口却被高高的荒草给遮蔽得严严实实的大坟。
第214章 寻寻觅觅
貔子这种动物常年深居地底,大部分时间都在寻找那些刚刚下葬不久的新鲜死人尸体,敲骨吸髓,吸食人脑,所以它们齿牙尖利,四肢粗壮有力,不但能轻易地破开人的骨头和脑壳,而且打洞能力极强。
在火葬制度实行之前,流行土葬的年代里,一般来说只要一片坟地里有了一窝貔子的存在,那么这方圆几十里甚至是上百里之内的坟地可能都会遭殃,而且很可能你从表面上还很难看得出来。因为这些貔子几乎根本不需要在地面活动,它们会利用自己对尸体敏锐的嗅觉在地下进行准确的定位,然后不断地挖通坟地与坟地之间的地下通道,直接在地底破棺食尸。这样时间一长,这些坟地之间就会形成一座巨大的地底迷宫,千回百转,繁复无比,除了这些地下迷宫的建造者自己之外,就算是鬼魂到了里边恐怕也会迷路,更不要说是人了。所以在民间有一种关于貔子窝的俗语说:东坡点火,西坡冒烟,形容的就是这些貔子窝的四通八达。而且不但如此,这种具有无数通道和出口的地下巢穴还具有一种极强的防护作用,要是有人用水来淹,水量小了,自然会自动地流入那些较低的地道之中,貔子们可以躲在高处的地道中,安安稳稳地继续生活,要是水量大,那么它们也可以在被水淹没之前拥有充足的时间从其他任何一个出口逃走。火攻烟熏呢?它们更不需要怕,因为烟气上升,会沿着高处的通道蔓延散去,这时候貔子们就可以躲在下层的通道中继续安然无恙地生活。
这种地下堡垒的结构不但复杂且颇为科学,显示出了貔子这种生物极高的智慧。或许在抗日战争时期,山东地带流行的那种令敌手闻风丧胆摸不着头脑的大型地道战,就是借鉴了这些貔子窝的构造也未可知。当然这只是玩笑,并没有贬低前人的意思,读者朋友不要借题发挥啊!哈哈!
皮子山夫妇已经是具有五百年道行的人形貔子,子孙众多,五百年的时间能够经营一座什么样的地下居所?他们所居住的地方肯定要比一般的貔子窝更为复杂广阔,这一点从他们在天游子和陈半夜这些行家面前,依旧能够在六七十里地之外的临祈县双余村周围做到来去自如且游刃有余这一点上就能看得出来——它们的地下宫殿显然已经从这里的大本营延伸到了六七十里地至外的双余村。
天游子等四人虽有手段,但面对着这样一座明显是大头在后头的地底迷宫的入口,却也不由得产生了一种无所适从甚至是盲人摸象之感。沉默了好大一会之后,其余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都转向了方泊静,刚才她可是红口白牙地说过,就算皮子山把铜人藏得再严实,她也有把握能感应到它,找到它。
方泊静本身就是个古灵精怪的机灵鬼,她自然明白这三个人的意思。经过短暂的皱眉沉吟之后,她终于说了一句:“你们别这么看着我,说实话那个铜人在什么地方呢,我是真的能够大体感应到它所在的方位。不过,这座大坟下边的空间好像很大很大,而且结构非常复杂。先不说这里边还有那么多野兽,它们肯定会全力对抗我们,就算它们不管,我们拿到铜人之后是不是能够从里边绕出来,我心里可没有什么把握。”
这话一说,天游子和陈半夜相互对视一眼,竟然笑了起来。陈半夜一脸贱笑地上前在方泊静头顶上摩挲了两下,一脸轻松地说道:“小妹妹,忘了哥是干什么的了?像花姑的狐仙洞那么凶险的地方咱几个都能平趟,难道还怕一个小小的貔子窝不成?!要知道这里可是平原地带,真要是在里边找不到路了,凭哥的本事,就算是硬挖,也能挖到地面上来!”
方泊静斜眼看着陈半夜放在自己头顶的手,脸上突然间露出了一个极为灿烂的笑容:“陈爷的本事,小女子当然清楚得很,也一直敬仰得很哪!不过既然您是这么德高望重的前辈,是不是该庄重点?”
说着话突然间柳眉倒竖,口气一变:“给姑奶奶把你那只爪子拿下来!”
陈半夜吓得浑身一哆嗦,这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得意忘形错了对象,他手忙脚乱地往后一跳,直接躲到了天游子身后,讪讪地笑着讨好:“嘿嘿嘿,小静妹妹,哥错了,虽然哥哥本事大,但是小静妹妹本事更大对不对?我这就是想给你壮壮胆而已嘛!别生气!别生气!”
方泊雅静生怕妹妹在这种时候再去跟陈半夜闹腾,连忙上前拉住她的手,看着天游子问道:“天居,依你看现在我们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