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游子腾出手来,不再迟疑,马上分开人群走上前去,站在周长功身边低声问道:“周师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隋玉书似乎对这个陌生的年轻人这么硬挤进来有些不满,但看他跟周长功好像很熟,却又不太好意思发火,只能话中带刺地说了一句:“小伙子,你是长功家的亲戚吧?这里不是你玩的地方,长功啊!你是不是先让这小伙子回家?咱这还有一大堆事要处理呢!人命关天的事,就别耽误时间了!”
周长功这时对于天游子的本事已经是心知肚明,但他这样的江湖老手却绝对不会在众人面前自贬身价。只见他先偷偷向天游子挤挤眼睛,然后昂起头来斜着眼睛看着隋玉书来了一句:“你说啥?!你知道这小伙子是谁?他是俺的一位远房表侄,正宗的道家弟子!你这有啥事也别瞒着掖着,赶紧实话实说!”
他这一句话顿时将隋玉书说得缩起了脖子,在这片荒原上,真正的道家弟子那简直比大熊猫还要稀有。不过他随即又面露喜色:正所谓外来的和尚会念经,以大多数人的心理来说,像这种有点背景或是名气的外地人,他们之所以能够在极短的时间里在一个地方站住脚,那就肯定是有真本事的。
他不再迟疑,一句话将天游子等人真的吓了一跳:“实话告诉你们吧!这座宅子是隋德昌一个本家的。前几天的时候吧,也不知道这孩子哪根筋长错了,他突然放着自己好好的新房子不住,却带着他娘和他老婆跑到这里,非得说是要在这里借宿几天。没想到昨天夜里吧,出事了。”
周长功很不耐烦:“都这时候了,你就别拿出开会那一套来啰嗦了!捞干的说!”
隋玉书忽然浑身打了一个哆嗦,脸色发白地看着那扇紧闭的大门说道:“唉!你不知道,今天早上有人来串门,发现大门关着,敲门敲不开,又听到里边好像有什么野兽在叫。于是来,就爬上墙头去看。这一看不打紧,差点把那家伙给吓死。德昌那孩子一家三口浑身是血,就像狗一样正趴在地上撕吧着吃人呢!满院子都是胳膊、腿、还有肠子、心、肝、肺啥的,一看到院墙上有人,德昌那小子还抱着个东西扔了出来。喏,你看!”
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两个人浑身一阵发冷,肚子里也是一阵恶心——院门一边的墙根里,竟然放着一颗血肉模糊的人头!
第236章 灭门惨祸(2)
那颗人头上的血迹已经有些发黑,显然是已经死去很久了。而且上边的肌肤已经被撕咬得七零八落,露出了白森森的骨头。而尤为让人觉得恶心的是,人头眼窝处已经没有了眼皮的遮盖,一对大得离谱的眼珠子一颗已经干瘪,另一颗则被一根筋吊在鼻梁左侧,微风过处,这颗眼珠微微转动,似乎还在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如果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单从这颗人头上来看的话,想来一百个人里边一定会有九十九个会坚定地认为这颗人头的主人一定是遭遇了什么凶残的野兽,但是现在隋玉书等人言之凿凿,而且天游子也已经听到了院子里边传来的那种非人的怒吼声,他当然不会怀疑隋玉书等人的话——此时的隋德昌一家,若不是被厉鬼冲身,那就一定是被妖仙附体了。
而且,这里边妖仙附体的可能性要大得多:若是一般的鬼冲身,因为阴阳相冲的原因,天亮时它一般都会自动离去,就算是厉鬼,它也会选择暂时隐身,绝对不会在这种时候还闹腾得这么欢。
而不管是妖仙还是厉鬼,这样明目张胆地附体杀人都是极不明智的一种做法。且先不管这么做日后必然会来的业报,就只是这种做法必然会招致的人界道家高手,那也不是这种妖仙厉鬼所能够抵挡得了的。什么样的深仇大恨会让人不惜甘冒天谴,两败俱伤?难道这隋德昌一家除了以阳宅养五鬼断仙路之外,还做过其他不为人知的伤天害理之事?
现在附身在隋德昌一家身上的灵体,其凶煞之气已经完全超出了天游子和周长功的认知,这么猛的灵体,在这一老一少或长或短的降妖生涯中,还真的是第一次见到。所以在这种情况之下贸然出手是不行的,看这几个灵体的劲头,那完全就是一副不死不休的拼命姿态,再加上它们所附的肉体并不是自己的,甚至有可能还是仇人的,它们当然不会有所爱惜,甚至还会寻机破坏。
周长功和天游子一老一少相互对视,随即就把目光一起转到了隋玉书身上——这个羊犄角村的土皇帝,他在这个人口尚不过千的小乡村里做一把手已经二十多年,说他清楚村里每户人家家里有几双筷子几只碗也毫不过份,对于村里的父老乡亲们之间存在的恩恩怨怨,自然更是应该一清二楚。
见这俩人看着自己不动,隋玉书在莫名其妙之余更是有些愤怒和恐慌掺杂的情绪,他故意大着嗓门借以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安,高声嚷嚷:“我说周长功,你这是啥意思?!不管咋说咱也是邻庄聚团的乡里乡亲,往上数八辈,可能都是一家人呢!现在呢,德林(就是隋德昌寄宿的这家主人,也姓隋)肯定是没救了,那颗脑袋就是他的。但是他家可还有其他人呢?你就好意思干看着不伸把手?!再者说了,就算德昌那小子咬死了人,不过咱一看就都知道这小子是疯了,疯子杀人是不会被判刑的对不对?但是要是就这么可着他们疯下去,那这个院子里肯定留不下一个活物!你们俩咋就不动心哪?!咋就不动手哪?!快点麻溜地不行哪?!”
天游子知道自己对这位村长不够了解,所以并不言语,只管站在一边看着周长功对付他:“我说隋大村长,你这扣大帽子的毛病在俺这不好使,就别乱扔了,浪费。俺们不是不想救人,但是至于这怎么救人,啥时候救,能不能救,那就得看你了。你说老实话,咱这事就解决得快点,你藏着掖着,那不好意思,俺俩只能回头就走——救人呢,是好事,但是要是为了救人把自己搭进去了,那就不能算好事了。你说对不对?”
隋玉书一听,顿时额头青筋暴起,满脸涨红地拍着大腿叫起撞天屈来:“天地良心啊!咱们说话可都得从本心眼里说啊!这里边真的没俺啥事啊!”
说着突然间眼珠一转,脸皮一翻,冲着周长功撸胳膊挽袖子地咆哮起来:“周长功!老话说得好,饭可以乱吃,但是话不能乱说!你说这话是啥意思?是不是看自己本事不到家,救不了人,就来这瞎咧咧找台阶哪?!他娘的,老子大小也是个村干部,还真就不信这个邪!你不救,滚蛋!老子另外请人去!”
周长功并不生气,仰天打个‘哈哈’,然后回头冲天游子挤挤眼,嘴里叫道:“俺说表侄啊!你看既然人家不用咱,还准备另请高人,那咱还在这戳着干啥?!走吧!”
天游子何等精明?他早就看透了眼前的情势。那隋玉书虚张声势,为的不过是转移视线而已。要是这附近还有其他有能力的阴阳师,那他根本就不会这么气急败坏——找另外的人来解决了这件事,那么周长功对自己含沙射影的人身攻击就会不攻自破。眼下他没有这么做,那就其实是在以攻为守——这人身上,肯定藏着某些见不得人的秘密。其实话又说回来了,就算是时至今日,又有哪位村长身上没藏着这种秘密呢?别拿村长不当干部!
果然,见周长功等人真的要走,隋玉书也不由得慌了手脚。他一边大声嚷嚷着:“别拦着他们!让他们走!离了他们这两棵葱,天上还不下雨了咋地?!”一边在后边对身边的几个亲信挤眉弄眼,摆手示意。
那几个人跟随隋玉书多年,自然是心领神会,一个个挤上前来,七手八脚地拉住他俩,说好说歹,总之是不让他们走——他们心里其实也害怕,一旦着了魔的隋德昌一家跑出来,那不就是三头杀不得碰不起的老虎?谁碰着谁倒霉!
见周长功他们走得坚决,隋玉书自己也终于绷不住了。他走上前对着周长功硬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长功,你也别怪哥哥生气,主要是你说的话太难听了!好像这事是俺捣鼓的似的!不管咋说,看在庄里乡亲的份上,这事啊,你还真就不能撒手不管。”
周长功本来就没想走,他也知道天游子绝对不会走,所以就坡下驴,也缓和下来:“玉书哥,你也是个急脾气,你知道俺想问你啥啊?你就在那火急火燎地嚷嚷?!其实俺就是想知道知道,这隋德昌一家子还有隋德林最近是不是做过啥不该做的事?冲撞了啥不该冲撞的东西?看这意思,这里边的东西是要对这两家人赶尽杀绝啊!要是这里边的原因搞不清楚,怨气难消,就算咱们暂时赶走了它们,也解决不了实质性的问题。今天它们走了,明天还会再来,俺总不能一直守在这吧?你玉书老哥行得正,走得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心惊啥啊!”
看起来周长功对这位隋玉书村长的意见还是挺深的,就算到了这种时候,也忘不了夹枪带棒地损他一句。
隋玉书听了他的话,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对于他最后那句话就选择了没听见。他皱着眉头想了一会,迟迟疑疑地说道:“好像也没啥啊!要说这俩小子最近有啥大动作,那就是德昌建新房,而这新房呢,就是德林领人帮他建起来的。至于其他的嘛,这俩小子平时对老人还算孝敬,也没做过啥坑蒙拐骗的事,说伤天害理嘛,那就更不着边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
虽然隋玉书不明白这其中的关联,但周长功和天游子却是十分清楚:不用说,作为这整个事件中的始作俑者和具体实施者,隋德昌和隋德林两个人无疑已经成为了众妖仙的报复对象,只不过是因为隋德昌就住在新宅子里,近水楼台先得月,最先招致了妖仙的报复,隋德林无形中成为了它们报复的下一个目标而已。
昨晚的一场混战中,妖仙首领常太奶被杀,那些妖仙知道不是对手,于是避重就轻,转而瞄上了正好聚在一起的隋德昌和隋德林两家人。而那时候的天游子等人又自顾不暇,这才最终酿成了这种惨祸。
现在事情的起因已经基本明朗,下一步解决问题的事情也就变得清晰起来。有隋老太爷那只百年老鬼坐镇,就算隋家祖坟里有那么一些个别的鬼魂想要对后人不利,恐怕也很难做到。加上这种剥皮吃肉的生猛做派,那肯定就是一些本性残冷的妖仙所为。
其实说起来,对付妖仙上身,从表面来看要比对付厉鬼冲身要简单得多。因为清风鬼仙无形无迹,有实却是无形,行为举止更加难以捉摸。而这种妖仙却不同,它们都有自己的实体肉身。一般来讲,妖仙附体为害,大多是将自己的灵体分化出一大部分进行附体,操控被害人的身体和意识,而这时候它的本体肉身必定不会离现场太远。
从昨夜的那场混战来看,那些妖仙中应该是以常太奶法力最高,其他的那些妖仙好像还没有远距离附体操控他人的本事,所以说,这几个为害的妖仙应该就在附近,甚至最有可能的是:它们就隐藏在隋德林家的院子里!
第237章 灭门惨祸(3)
找到了妖仙为祸的原因,那么下一步的事情就好办得多了。对付这种附体的妖仙,最简单也是最粗暴的办法莫过于找到它的真身,直接用物理方式来对付它,胁迫它离开或是干脆将它的真身毁灭。
不过这种办法虽然简单有效,却也有两个不好的地方。一是这种有了道行的妖仙,其智慧已经远非一般的人类可比,它们也知道自己的弱点,更懂得趋吉避凶,所以一般情况下,它会将自己的真身隐藏在一个绝对隐秘绝对安全的地方。要不然,在它的大部分神识已经离体的情况下,就算只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或是一只猫、一条狗,都有可能对它造成致命的伤害。它们会这么傻吗?当然不会。
第二一点呢,就是这种直接毁坏真身的方法过于粗暴残忍,其实这些妖仙附身人体,往往都有自己的诉求,或是像现在这种情况,是人们先侵犯了它,所以它才会出手报复。本来这种事大多数都是可以通过协商来解决的,但若是轻易伤害了它的真身,那就成了一个死结:动物妖仙的报复心最重并且极为执着,不但它本体的鬼灵会从此跟你纠缠不清,而且它的子子孙孙都会无休止地延续这种仇恨,这一点是相当可怕的——最现实的例子:当年方泊志的祖先占取蛇王宝穴,杀掉蛇王子孙近千口,不但遭到了当年业报,甚至数百年之后的今天,方氏家族也依然深受其苦,始终难以摆脱。
说到这里呢,我倒是想起了一个发生在我童年时代的真实故事,在这里给大家讲一讲,希望不要嫌我啰嗦啊!
在我们老家,有这么几种动物老人们是不让碰的,一是黄鼠狼,也就是黄大仙,二是白毛黑嘴的刺猬,还有一种就是家蛇。
按照老辈人的说法,每每一座宅院建成,随着人气的逐渐累积,宅院里就会慢慢地出现家神守护。那么既然是神仙,当然就会千变万化,不可能真的面对面跟家主人共同起居坐卧,同进同出的。这些家神寄居在宅院里,当然就会保护这座宅院里的人,甚至还会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为家主人引进财源,辟邪挡灾。可有一样,它向着你,当然你也得尊重它,要不然它们也是会翻脸的。
大约是在我十一二岁的时候吧,有一年夏季的一天,突然下起了一场暴雨。那时候的农村大多还是土坯房,村里的规划也不是那么完整科学,现在所说的所谓排水系统根本就是没这概念的。最多也就是各家各户院子里的水流到胡同里,然后再顺着胡同流到大路两边的排水沟里。
那时候,大多数胡同里的地面都是高洼不平的,容易积水,这对于那些土坯房来说可是极为不利的。于是一场大雨过后,大家伙不约而同,都扛着铁锹挽着裤腿走出家门,在房前房后疏通排水。
那时候我年纪还小,贪玩,跟着家里的大人跑到胡同里之后,就开始趟着水来回疯跑。就在这时候,突然间有一声小孩子惊恐的尖叫声传来,紧接着就是一阵声嘶力竭的哭声。胡同里的人们循声望去,就看见我的一位小爷爷(其实是一个小屁孩,还光着屁股到处跑呢,只不过俗话说‘萝卜不大但是在那个坑里’,他的辈分比我爹还大一辈,所以也只能喊他一声‘爷爷’了),正站在泥水里,用手指着他们家房屋后墙上一团色彩斑斓的东西哭叫。
一家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都赶紧放下手里的活路跑了过去。这一看,大家都放下了心。其实我这位小爷爷根本没遇到啥危险,只是被一条从他们家后墙里边钻出来的大花子蛇给惊着了。
这种花子蛇属于无毒蛇,虽然长得挺大,但是性情相对温驯,一般不会攻击人类。而且像这种跟人一起生活的红色花子蛇,在我们老家被称为‘家财神’,是聚财的,所以更不会有人去伤害它们。
说来也怪,那条花子蛇见到这么多人围观,竟然也不害怕,依然盘踞在墙上慢腾腾地来回探视,好像在寻找什么一样。也可能是我这位小爷爷被吓得狠了,又任性,虽然众人极力安抚,他却一直在那嚎啕大哭,看那样子简直就像是受到了莫大的伤害似的。
过了不大一会,小爷爷的爹,也就是我的老爷爷风风火火地扛着铁锹赶来了。我这位老爷爷那时候也就三十多岁,身材虽然不高,却是短小精悍,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他一眼看见自己的宝贝儿子指着墙上的一条蛇嚎啕大哭,顿时就不干了。还没等周围的人们说话呢,他一把将那条花子蛇从墙上拽下来扔在泥水里,顺手一铁锹,就将它砍成了两截。
周围的人们一声惊呼,全都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那位老爷爷也不理他们,拉起自己的儿子就回了家。那条花子蛇的两段身体在泥水里蜿蜒挣扎了好长时间这才终于没了动静,还是我们胡同口的一位大嫂子小心翼翼地将它的尸体弄到河边上,挖个坑给埋了。
本来这件事过去也就过去了,没想到从那天晚上开始,我这位小爷爷就开始折腾。每天一到夜里子时左右,他必定准时开始发烧说胡话,而且还总是嚷嚷着自己的腰断了,疼得要命,活不成了云云。
刚开始呢,他爹也没太在意,只是认为他可能是被雨水激着了,有点着凉,于是就去村里的卫生所拿了点药给他吃。没想到,他这病是时好时坏而且非常有规律:白天没事,就只是昏睡,一到晚上就开始发烧折腾,嘴里来来回回也总是那么几句话。就这么几天的功夫下来,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子就被折腾得小脸蜡黄,瘦了整整一圈,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