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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节

  天游子微笑点头:“那是自然!我道家行走阴阳,抑恶扬善乃是本份。不管你是鬼还是人,只要心有不平,身负冤屈,贫道不知道便罢,既然知道了,那就一定会管!”
  这句话说得斩钉截铁,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女鬼身上似乎闪过了一抹淡淡的微光,一张黑白底片一般的脸颊刹那间变得齿白唇红,除了依旧看不见瞳孔之外,简直是艳若桃李,泫然欲涕:“道长是个好人,俺这里先谢谢您了!想来以您的学问见识,也应该看出我们母子的身份了。不错,我们母子两个都是‘鬼魃’之身,因为本体被困在海狼岛‘镜儿宫’中,永生永世受那种无边的寂寞煎熬和惊悸之苦不得脱身,所以这才以魂体前来求助于道长,希望您能施大法力破开镜儿宫,救我们母子脱离苦海。若道长能大发慈悲送我那苦命的娃儿再入轮回,小女子将永生永世铭记道长大恩,就算来世做牛做马,也一定会回报您的恩情!”
  天游子低头沉思,过了一会才抬头说道:“海狼岛?镜儿宫?若是按照此地的地势风水而言,你说的这处凶险之地,应该就是正对羊犄角村东北方的那座海岛吧?那个地方贫道虽然未曾去过,但却看得出来,那里绝非善地,你们母子又怎么会被困在那种地方?”
  女鬼的声音里满是哀怨:“我们母子为什么会被困在那里?这个,您还得问问我的好丈夫——隋老太爷那个老东西!”
  说完并不回头,一只雪白粉嫩的小手忽然间又一次无限拉长,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准确地一把揪住隋老太爷的耳朵,凭空就把他给拉了过来:“说!快给小道长说说!当初你是怎么害死我们母子的!”
  隋老太爷丝毫不敢反抗,看着女鬼的眼神里充满了愧疚之意。那只婴魃鬼灵拉着隋老太爷的衣襟也跟了过来,凌空扑进母亲的怀里,一张小嘴咧开,露出一口尖尖的细牙,满脸都是威慑的表情。
  隋老太爷深深地叹了一口长气,眼神逐渐变得有些茫然更有着挥之不去的伤感和沧桑:“唉!这件事所来话长。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事到如今,俺也不能不把这些隐藏在俺心底一百多年的往事说出来了!唉!惭愧啊!惭愧!”
第249章 走仙路
  隋老太爷神情茫然而又无奈,开口第一句话就石破天惊:“其实,若是按照咱们世俗的说法,俺和美菊并不是真正的夫妻。”
  此言一出,天游子等人全都吃了一惊,美菊——也就是那只女鬼更是惨然变色,她的身体表面忽然间又泛起了一层青白色的光,一种轻雾般的白气迅速弥漫开来,彻骨冰寒,似乎夹杂着无数形态各异其薄如纸铜钱般大小的面孔,瞬间便布满了整个院落。空气中盈满了悉悉索索的啜泣低语之声,如绵绵秋雨,幽怨刻骨。
  婴灵鬼魃的魂体忽然间从母亲怀中挣脱开来,捷如飞鸟般在这些面孔之间穿梭来去,动作轻柔地从每一张面孔上拂过,嘴里喃喃低语,似乎是在抚慰着这铺天盖地的悲伤。
  隋老太爷长叹一声:“美菊啊!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这件事,你还是放不下吗?”
  美菊的声音尖利如锥,似乎满是怨毒,又充满了挥之不去的柔情:“放下?!你让我怎么放下?!生死百年转眼成空,我为你背负百年骂名,忍辱负重,但是你当年是怎么对待我们母子的?!隋龙祖,就算是再过一百年,我依然放不下,依然恨你!可是……可是……可是我恨你,却又总是放不下你……我……我……”
  这样的场景,原本是阴森冷怖的,但是落在此时的天游子等人眼中,却是一种异样的悲凉,他们并没有感觉到眼前这三个鬼魂的可怕,却不由自主地开始为他们感到惋惜和悲伤。究竟是怎样的一段伤心往事,才会让一个原本柔婉如花的女子身化鬼魃,留下满腹岁月也抵消不掉的刻骨怨煞?方泊雅静姐妹两人相互依偎,看着眼前这位女鬼颤抖如落叶的灵体,感受着她内心深处的那种无奈和悲凉,不由得眼眶发热,泫然泪下。
  天游子单掌当胸,声音不疾不徐,似乎极轻极模糊,却又像每一个字每一个音节都能如春雨般清晰无比地渗入三个鬼魂的意识深处。陈半夜一直不知道天游子所念这段经文的名字,但却知道这段经文乃是龙虎山道藏秘法,善能祛除众生执着恶念,度恶向善。
  随着天游子的声音逐渐拔高,他的身上也开始散发出了一种神秘的橘黄色微光。这种光芒看起来极为微弱,却又能以一种无可阻挡的气势缓缓地向四周扩散,与美菊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那种雾气接触之后,真好像是滚汤泼雪一般,雾气迅速消融,化作一缕缕青烟消失在了无边的夜色之中。
  到了最后,这种橘黄色的微光竟然完全将鬼魃母子的灵体先后无声无息地包裹了起来,天游子的声音宛若来自天外,神秘而悠远:“世有痴男女,旦暮五色迷。欲色有时尽,暗恨无绝期。岂有长生路,伴尔意踟蹰?一朝分离处,方悟孽缘路!世间种种,尽在轮回,因由前缘,故有情牵。一朝缘尽,情消恨散。贫道不知你们情孽纠缠起因何在,但却知道这一切皆是业债使然。这一世你还他,是因为上一世你欠他;这一世他欠你,下一世他还你,如此而已,何必执着?”
  女鬼美菊掩面沉思,忽然一伸手将婴灵抱在怀里,向着天游子深施一礼:“道长道心通明,虽然并没有完全听懂您的话,但是心里却像是打开了一扇门。我们母子这就回去,想来道长绝对不会负我!”
  说话间身形迅速变淡,不一会就变得完全透明,与周围的景色融为了一体,空气中的阴寒鬼气忽然大减,很显然这对母子已经离开了。
  天游子转过身来,看着隋老太爷一言不发。老头一直目视着美菊母子离去的方向嗒然若失,过了好大一会,这才转过身来。此时的他双目之中鬼火烁烁,已经完全恢复了往日那种傲娇的样子,好像完全忘记了刚才被美菊困在发茧之中被动挨打的尴尬。
  他略一沉吟,随即像打定了主意一样开口说道:“常言道人有人言,鬼有鬼语,咱们之间稍微唠唠嗑还行,长篇大论地说话俺可有点费劲。这样吧,要是你们信得过俺,那俺直接带你们走一回仙路,去看一看当年之事谁是谁非咋样?”
  天游子学识渊博,一听就知道隋老太爷说的是什么意思。像这种‘走仙路’,其实有点类似于现如今流行的一种说法:穿越。不过此穿越非彼穿越,这两者之间还是有着本质的区别的。隋老太爷口中的仙路其实就是鬼路,人体肉身是无法涉足的,只有那种元神凝聚,可以元神出窍的修行之人才能踏足鬼路而不至于迷失其中,若是普通人一旦踏上了鬼路,那就等于进入了鬼门关,必定是有去无回有死无生的结局,这其中的凶险自然不问可知。
  而且,就算是如同天游子这样的道家之人,走仙路也是蕴藏着极大的危险性的。因为‘仙路’的另一头到底是通往哪里他并不知道,但那必定是另外一个世界,必将会面对另外一种对他来说善恶莫辨实力莫测的物种。如果带路的隋老太爷心生恶念,或者是在进入另一个世界之后出现了某种不可预知的变化,仙路一断,就算是他也一样难以回头。
  不过,天游子并没有任何犹豫,当即便一口答应下来。这一来,倒是隋老太爷显得有些意外:“小道长好胆色!你就不怕……”
  天游子微微一笑:“老爷子多心了。贫道自幼跟随师父丹丘子学道,自问识人之明还是有点的。更何况,虽然贫道也知道这‘仙路’之上凶险莫测,而且魂体出窍,必然难以携带世俗的法器,不过贫道既然敢答应,那就必然是有自保的本领。总之‘仙路’虽险,贫道却也有把握来去自如!现在天色已经不早,老爷子不必多说,咱们速去速回就是!”
  说完走到陈半夜身边耳语几句,然后取出一根朱砂捆仙绳,一头系在自己的手腕上,另一头递到方泊雅静手里。接着毫不犹豫地盘膝坐下,闭目垂帘,迅速入定。陈半夜丝毫不敢耽搁,一回头走出院门消失在了夜色之中,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隋老太爷看了看手持捆仙绳的方泊雅静和站在一旁面露警惕的方泊静,再看看陈半夜匆匆而去的背影,脸上的表情颇为复杂。他不再说话,摇摇头,身形迅速淡化,随即便消失了。
  与此同时,闭目端坐的天游子忽然身体微微颤动,随后寂然不动。方泊雅静下意识地伸手在他身上轻轻触摸,发现天游子的身体竟然已是触手冰凉,僵如木石,若非胸口部位犹自微微跳动且保留着一点温热,简直就是一个死人。
  不知道为什么,向来对天游子有着绝对信心的方泊雅静此刻却突然担心起来——这些日子以来,不管是面对多么强大的敌人、如何险恶的环境,他们四个人一直是不离不弃,相互照顾相互帮助的,但是这一次却是只有天游子孤身一人跟着一个缘吝一面的百年老鬼进入了另外一个未知的世界,他,能够平安无事地回来吗?匆匆而去的陈半夜,他又去干什么了呢?
  再说天游子。
  等他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眼前的隋老太爷已经完全是另外一幅模样,周围的景物也完全变了。眼前是一条荒野之中的官道,两侧是一片茂密广袤的树林。高大的树木遮天蔽日,树下还生长着一丛丛或疏或密的灌木丛。茂盛的长草中,一些不知名的野花点缀其中,微风过处,花香袭人,令人顿生心旷神怡之感。
  天游子觉得奇怪,隋老太爷不是说要带自己走‘仙路’吗?怎么来到了这样一个风景秀丽的人间仙境?!他有些疑惑地回过头,却猛地吃了一惊:眼前哪里还是那个老态龙钟的隋老太爷?分明是一个剃头留辫肩背长刀,器宇轩昂的青年壮士!若不是眼前的年轻人有些捉狭地向他挤挤眼笑了笑,加上他眉目之间与天游子印象中的隋老太爷有着七八分相似,他还真的就认不出来这为英俊的男子跟那个猥琐兮兮的老头子之间有什么联系。
  “小道长,你在那看啥呢?跑那么快干啥?”就在天游子发愣的当口,忽听身后脚步声响,一个熟悉的声音随即传来。
  天游子一愣,连忙回头看时,却见那个猥琐的隋老爷子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还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这是怎么回事?他诧异地再次回头,却见那个酷似隋老爷子的年轻男子此时已经换上了一副漠然的面孔,正甩开大步‘嗖嗖嗖’顺着大路往前走,看那样子,好像刚才根本就没有看见过自己,也没向自己笑过一样。
  他正在奇怪呢,随后赶来的隋老爷子已经拉住了他的胳膊:“别慌,那是我,也不是我。在这里咱们都是透明的,咱们看得见这里所有的东西,但是这里所有的东西都看不到我们。咱们啊,只管跟着那个我看就是。”
  天游子恍然大悟,原来隋老爷子口中的‘仙路’并不像他想像的那样阴风惨惨黄沙漫漫,现在,他们就站在‘仙路’之上,或者说,他们已经进入了另外一个时空,另外一个完全不同于现实的世界!
第250章 奇怪的迎亲队伍
  虽说已经明白了自己此时的处境,但是天游子对隋老爷子的话可是有些半信半疑。按照他的说法,这个世界中那位年轻的隋老爷子是应该看不见自己的,但是为什么他刚才会对自己露出那种促狭的表情?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天游子虽然还是第一次走‘仙路’,但是他不但在《青丝卷》中见过这种记载,而且还曾经听师父丹丘子向他讲述过自己多次走‘仙路’的亲身经历,也按照师父的讲述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加上他本身高妙的道法修为,可以说有恃无恐。故此天游子并没有拆穿隋老太爷的谎言,而是故作懵懂,和隋老太爷一起肩并肩跟着前边那位年轻人一路走去。
  按照周围的景致和温度,时下应该是夏末秋初,植被茂盛,疯长的林木枝叶间,刺目的阳光照射在身上,炎热而又干燥。年轻的隋老太爷似乎走得累了,在路边树荫里找了一块平坦干净的石头坐了下来,从身边取出一个瘪了一半的酒囊美滋滋地喝了两口,然后斜倚着身后的树干闭目小憩起来。
  天游子心里清楚,既然隋老太爷带他来到了这里,那就说明在这个时间段里必定会发生一些至关重要的事情。于是也不着急,两个人也找了一处树荫坐下,远远地关注着事态的发展。
  果然,两个人刚刚坐下,远处的大路上就突然传来了一阵‘呜哩哇啦’非常杂乱刺耳的唢呐声。这唢呐吹出的曲调非常奇怪,时而欢快,时而哀伤。天游子粗通音律,马上就分辨出这曲调中既有迎亲的旋律,又有送葬的哀乐。
  这样的曲调太过不同寻常,天游子顿时警惕起来。不远处那位年轻的隋老太爷显然也听到了唢呐声,并且和天游子一样感觉到了不对,可能是出于一个习武者的本能,他一挺腰坐了起来,一只手已经抚上了身边的长刀。
  过了不一会,阳光斑驳的大路尽头出现了一支奇怪的队伍。队伍打头是八个长辫盘头肌肉虬结的精壮汉子,抬着一口披红挂彩却漆得乌黑锃亮的柏木棺材。本来一口棺材装扮得这么喜庆就已经够奇怪了,加上那抬棺的八个精壮汉子身披红绸却各自穿了一身麻衣丧服,越发让人摸不着头脑。
  这还不算,棺材后边稀稀拉拉地跟随了同样装扮的百十号人,敲锣打鼓大吹大擂,里边居然还有人高举着十几面引魂幡。队伍中间,一顶挂着黑纱却又披红挂彩的八抬大轿,同样是由八个装扮怪异的汉子抬着,紧跟在柏木棺材后边缓缓行进。大轿旁边,一左一右各有一个脸色阴沉浑身黑衣的老头老太,扶着轿杠亦步亦趋。
  如果抛开这支队伍那种怪异的装扮不说,这分明就是一支迎亲的队伍,棺材里不用说应该是新郎,轿子里当然就是新娘了。然而,就算天游子再怎么见多识广,却也从未见过这种匪夷所思的娶亲场面——那口柏木棺材盖得严丝合缝,天游子灵敏的神识感应之下,根本就感觉不到这里边有任何一点生命的迹象,而且很显然的是,在这样一口棺材之中,任何一个大活人都是不可能长时间呆在里边的。
  天游子的目光从棺材上慢慢后移,渐渐落到了大轿旁边的那对老年男女身上。这两个人虽然看起来老态龙钟,但是步履轻捷行走如风,轻飘飘的宛若脚不沾地一般。而尤为让天游子注意的是,这两个人的脸色青白僵硬,透着一股子瘆人的死气,虽然很明显应该是两个大活人,但身上却有着极为浓烈的冥界气息。天游子瞬间已经断定:这两个人绝非善类,应该是身负秘术的鬼修者!
  这样的两个人,混杂在这样一支诡异的迎亲队伍里,究竟要干什么?!难道真的是迎亲?好像不对。是结阴亲迎娶鬼新娘?好像也不对——世间虽有迎娶鬼新娘之说,但这类活动必定是在深夜阴气最重的时候,哪有选在正午时分来做的?
  但是天游子虽然已经看出了不对,却并没有出手阻止之意。因为他早已从这些人身上的装扮看了出来,这些人、这件事应该发生在百年之前的大清朝,也就是说,这件事肯定早已经发生过了,现在只是在他眼里重现一遍而已,对于这类早已尘埃落定盖棺定论的事情,他是无法改变也不能去改变的。当年师父丹丘子在给他讲述到这类事情时也曾经说过:“你可以通过走仙路来找到当前所面对之事的因果,却绝对不能插手任何一件正在仙路上发生的事情,如若不然,你就会引动天机,使自己变成这个异时空中的角色,在改变了后世因果的同时使自己深陷其中,活在过去,死在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