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叔,你的声音?!”我问。
“这就是龟息术,不过少主人。我确实活不过今晚了,我在姜家这些年也不是白活的,少不了也学了一些本事,不过使用龟息术。非常的耗费体力,少主人。我的时间不多了,原谅我,老仆只能陪你到这里了。”贵叔说。
算起来我和贵叔认识也不过一个多月,交情什么的也算不上。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眼眶还是红了,我想我这不是为了我自己,有可能是整个隗氏一族还有姜家上下的列祖列宗们。想要通过我的眼睛流几滴泪水,感怀一下贵叔吧。
“贵叔。别这么说,您一定会没事儿的。”我说,曾经这是电视剧里面我觉得最虚伪的台词,如今竟然从我自己的嘴里说出来。
“少主人,雨柔已经走了是吧?”贵叔问,这是他第一次称呼姜雨柔为雨柔,他说话的语气竟然还有一点羞涩,就像是初恋中的小男生提到了自己心仪已久的女孩。
“是…她…”我不知道怎么说出口,我不希望贵叔知道自己喜欢的人最后竟然是那样的结局。
“您不用顾忌我的感受,我能猜得到,雨柔最后的样子,我不会介意,在心里她永远是那个十三岁时候的样子。”贵叔说。
“十三岁的时候?”我没有想到是这样的年纪,我以为贵叔喜欢上姜雨柔是在成年之后,成年之后的姜雨柔是姜家的二把手,纵使长相不及自己的姐妹出众,办事方面自然也是破有魅力的。
“是不是比你预想的时候还要小?那一年我才九岁,跟着父母逃荒到了镇上,我爹死的时候眼睛瞪的老大,我想他恐怕是不甘心吧。我娘后来不知去向,她原本似乎也是被别人卖给我爹的。我被扔在姜家的大门口,是姜雨柔捡到了我。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善良可爱的人,他看着我,虽然身边的仆人一直催促她赶紧走,生怕我身上有什么传染病,过给了她。可是她不怕,我就连真上的疟疾都不会找到我。她当时这样说。”
“姜雨柔是山上的狼子,天生体质应该就是与常人不同的吧。”我说,不过转过头我就后悔了自己的说法,不知道贵叔知不知道姜雨柔的身世。
“是啊,她不是隗家的人,也不是姜家的子嗣,这一点我早就知道。”贵叔说。
“您竟然知道?!”
“我当然知道,有幸在这人世间活了上百年,时间多了,有走不出这个屋子,也会学着接受一些新鲜事物,上上网,看看新闻。我从小就喜欢研究艺术和厨艺,所以自然早就知道,雨柔的脸是因为排异反应的缘故,才始终无法归于己用的。”
“可是,您竟然没有告诉她?”
“何必要说穿呢?这原本就是一个不能说的秘密,我如果以前就跟她说破真想,不晓得会是什么后果,果然你和她说了事实真相吧,所以她才终于崩溃了是吧,我早就知道会是这样。”贵叔说。
“您这样说是在怪我么?”我问。
“当然不是,您是我的主人,我敬重您,您说出来真相,我同样敬重您,因为您比我有勇气,我甚至没有勇气跟她说出真相。其实她早就已经怀疑过,怀疑自己并不是姜家的孩子,是我一直在骗她,我不应该骗她,但是我也没有勇气自己告诉她真相,恩将仇报,还有什么比这更不可饶恕的?如果她是姜家的孩子,她所做的这一切还都是情有可原,但是如果不是呢?那会怎么样呢?与其让她在最后接受一时的良心的拷问,总好过让她接受一辈子的良心的拷问。她这些年已经在反省了,你要相信她,她已经反省了。”贵叔说。
“我相信。”我说。
“雨柔救了我,把我送到下面的铺子里去当学徒,你不知道我有多努力,我没有太多的想法,我只是希望我能够成为铺子里的大当家,每次她来铺子里巡视的时候都可以站在离她最近的地方,每一年到本家大宅里去拜年的时候,都可以站在院子里,而不是远远的守在门外。”
“雨柔喜欢王瑾,这件事情不奇怪,这个镇子上没有几个女孩子不喜欢王瑾,他是富家公子,风流倜傥,英俊潇洒,他和雨柔才是般配的,后来雨柔终于如愿以偿,当然,是在三小姐的帮助下。其实雨柔的日子过得很苦,她不是家里最大的女儿,所以受到的关注自然要少一些,再加上大小家又是那样的知书达理。雨柔天生就是一个假小子的性格,大大咧咧的,时间长了,大家也觉得即使她受了委屈,也不会太放在心上的。三小姐出生后,因为是隗氏的继承人,几乎很少出门,我也只是在年终的拜会上见过她两次,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了,直到后来,发生了那样的事情。”贵叔说。
“为什么你当时没有阻拦?”我问。
“你不清楚,我的小主人,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当时雨柔决定在当家人的寿宴上做那件事情,是谁也不知道的,而我当时不过只是下面铺子里面的一个大师傅。还是我在大宅里面的一个兄弟无意间跟我透露一些消息,他当时是雨柔一派的,他说雨柔打算在寿宴上,做一些大事儿。我意料到事情不好,是因为寿宴结束之后,没有一个人从大宅之中出来,我几乎是大着胆子独自走进去的。血腥味,满屋子都是血腥味。”贵叔说。
“什么情况,这和姜雨柔说的为什么不一样?”我问。
“我的小主人,这就是为什么我在最后的时候要和你说这些的原因,雨柔的罪孽远远比你想的要重得多,她杀了所有的人,所有人。你以为仅仅凭着一杯鸩毒就可以控制住姜家和隗家所有的人,显然不是,雨柔为了等待这一天,使用了禁术,我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禁术,我只知道我走进院子的时候,到处都是尸体,不管是当家人那一派的,还是雨柔手下的人,无一幸免,她的禁术施展的范围显然就是那间院子,所以才会波及到了院子里所有的人。那些人的身上没有一点伤痕,但是每一个都面目狰狞,口吐鲜血。除了尸体还有尖叫声,我分不清那种尖叫声,是雨柔发出来的,还是三小姐发出来的,我去到祠堂的时候,三小姐躺在地上,那应该是三小姐,但是她的脸皮不知去向,而雨柔则捂着脸痛苦的待在一旁。我扶着雨柔回到了她自己的房间,她又使用了禁术,这一次禁术成功了,我看着三小姐的脸慢慢的愈合在了雨柔的脸上,而我救走了雨柔的这段时间,也给王瑾争取了时间,王瑾救走了三小姐,逃去了祖坟方向。我按照雨柔的吩咐派了铺子里的手下去追,但是我没有坚持,那不过是为了做做样子,我并不想对隗家的人赶尽杀绝。”贵叔说。
“可是,为什么这些和我从姜雨柔那里听到的不一样?她跟我说这些的时候并不像是说假话的样子。”我说。
“她和你说的都是实话,我说过,我在姜家待了这么久并不是白待的,我也学了不少的法术,她之所以会和你那么说,就是因为,我修改了,她的记忆。”
第四百三十七章 将死之人(下)
这是我第一次觉得贵叔这样的深不可测,之前虽然我也有这样的感觉,但是至少我觉得我总有一天会看穿的,然而现在我觉得我似乎永远也看不透这个人。
“在后来的日子里,我的存在被雨柔所默认,我不确定我是不是可以待在雨柔身边,她不看我,也不搭理我,但是又任由我安排姜家和隗家的事情,我和她的第一次交流,是在两年后,她突然派人找到我,她说她已经清楚三小姐和大小姐的女儿还活着,所以她让我无论如何一定要找到他们。”贵叔说。
“贵叔,我不明白,为什么你目睹了她做的这一切,还是会这样的帮她做所有她让你做的事情?你难道不知道这样做是伤天害理的么?”我问。
“你爱过一个人么?那种无论如何,不管受到多大的阻碍都要爱一个人的感觉,我对雨柔就是这样,从她救了我的那一天开始,我这一生就是注定要为了她活着,我可以为她做任何事情,为她犯下的所有的错事善后,甚至为她做更加伤天害理的事情。”贵叔说。
“你这样做,简直就是不可理喻。”我说。
“爱情很多时候都是不可理喻的。”贵叔说。
“你这样的不可理喻害了多少人,除了姜家,隗家,是不是还有那位孤儿院的婆婆?这就是你所谓的爱情是不可理喻的?”
“她…也是一个倔强的人。”贵叔说。
“你们那一辈的事情我已经无心再听了,我只想知道你用龟息术把自己的生命拖延到现在,等到我的出现,该不会就是在现在想要跟我说说你们那个年代的风流韵事吧?”我问。
“我是一个将死之人了,不过我已经活得够久了。所以我才会想要在生命的最后,这样的说一说,说一说一百年都没有说出来的话。”贵叔说,“不过说这么多也确实是够了,非常的足够了。”
“所以呢?”我问,我说话的语气倒不像是在和一个前辈聊天,反而更像是在审问一个犯人。一个被判了死刑的犯人。
“少主人。我爱了姜雨柔一辈子,但是什么都没有得到,除了。金钱,权利,什么都没有,没有亲人。没有爱人,甚至没有朋友。我已经受够了这样的日子了。我和姜雨柔,我们两个,从决定了走这样的一条路那天开始,我们就已经知道自己的结局会是什么样子。我的灵魂在一次又一次的死而复正之中,已经变得支离破碎,我已经无法再向一个正常人那样轮回转世了。别人临死的时候,还可以祈祷。我们却连祈祷的权利都没有,我们并不是死去,而是消失了,从这个世界彻底的消失了。小主人,即使是拥有阴阳术和天之瞳的你,也没有办法看到消失了的我们,所以我有一个请求,这是我和雨柔的共同的请求,也是曾经的隗氏一族还有姜家上下的共同请求,您是否愿意一听?”
“您说。”
“我希望可以从您这一代开始,姜家和隗家不再是分割两部分,而是可以重新合并,重新开始,好让整个隗氏一族,在您这里发扬光大。隗氏一族早就不应该再活在阴影之中了,应该走到阳光下,既然之前因为姜雨柔的缘故,整个隗氏一族已经分裂出去,现在正是合并的好时候,让整个世界都知道,隗氏和姜家集团是一个体系,所有的事情都应该走到正统上来了。”贵叔一边说这一边用眼神看了看身边。我这才发现他的身边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多了一个盒子,这次不是什么沉香木盒子,只是一个很普通的红木盒子。
“这只盒子是我母亲留给我的唯一的东西,也是当年她被卖给我爹的时候,带在身边的唯一的嫁妆,里面有所有的目前我手下的姜家集团的运作资料,这也算是我在姜家工作的唯一的留下的一份工作汇报吧。”贵叔说。
“我拿起盒子,却并没有急着打开,我只是看着病床上的贵叔,我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的整理里面的资料,但是贵叔…”他的身体正在慢慢的满的透明,我从来不知道一个灵魂不健全的人,小时的时候,竟然是这个样子的,那是真正意义上的消失,慢慢的变成半透明,然后是透明,贵叔的嘴一张一合,但是我已经听不清楚他说的话了。
“小主人,你一定要答应我的这个请求,这是所有姜隗两家先祖的愿望,还有就是…就是…”贵叔的声音已经变得像是从远方传过来的微弱的回声一样了。
“就是什么?贵叔?”我焦急的问,生怕漏掉一个字。
“就是…找到长寿村。”贵叔艰难的说。
“长寿村?哪一个长寿村?叫什么名字?在哪里?”我一连串的发问,但是我的问题再也没有人能够回答了,因为贵叔终于在我的面前变成了一片虚无,他彻底的消失了,就像是曾经小时候看得魔术师大变活人的魔术一样,他不见了,消失了。我甚至有一种冲动,想要赶紧掀开木床铺的床单,看看贵叔是不是也是耍了什么魔法,躲到了床底下,但是我知道没有用的,我还是得面对现实。
我面无表情的走出贵叔的卧室,走出贵叔的小屋,手里捧着贵叔他娘留给他的那个盒子,不任凭王娜姐怎么叫我也没有反应。我默默的走回了自己的卧室,躺在床上泪流满面。我不是为了贵叔哭泣,我们的交情还远远没有到那个份上,也不是为了姜雨柔,他是一个罪人,我是为了隗氏一族,为了姜家,为了这个在风雨中挺立了这么多年的极不容易的家族。所谓的血泪史也不过如此,我流泪也不是为了谁,流泪也是不过如此。
好象是把这些天来我的所有的不高兴,所有的心结,所有的消化不了的隗氏和姜家的历史,全都通过眼泪喷涌了出来一样,我在房间里,嚎啕大哭。姥姥走了,没有了阴阳术,从今以后甚至算不上是隗家的人。小姜走了,她是我唯一的同辈,如今只能远遁他乡来避嫌。前途未知,眼前迷茫,我感觉自己就像是陷进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之中,无论我有多么的想要脱离出来,都不做到,我被结结实实的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