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头一惊,转过了头,这老头滴滴咄咄的已经是站了起来。我声音有些冷,“老师傅,养鬼本身就稀奇,我还第一次见到,有人把这么多的鬼,硬生生的养在自己身上,晚上睡觉你还要抱着你孙子?就不怕折寿?”
这老头没有理我,慢慢的朝着旁边走了过去,看上去就像个死人,如果有人看到,肯定会吓一跳,这老头才露出来的手背和后颈,居然已经是硬生生的被打进了柳钉。
老头慢慢的走到了地上的小孩面前,抱起依旧熟睡的小孩,滴滴咄咄的进了屋,摸了一下孩子的脸,老手慢慢的把被子盖上。
我已经是坐了下来,一张符纸出手,火光在屋中燃起,周围的玩意虽然依旧在嘶吼,但看着这张高级货的火光,一时间都没敢过来。
看着苍老的身影,此时这人身上才算一只鬼都没有,给人一种随时要倒下的感觉,我心头已经是疑惑的不行,今儿这单生意到底是什么名堂?从这老头在屋子周边的布置,还有身上封住这些鬼的柳丁,明显是个道上的人。
“小伙子,你刚才手心的藏的什么东西,居然这么霸道?”
老头慢慢在我面前坐了下来,我没有回答,手罡这东西本来就极少人知道,这老头看了我一眼,似乎也晓得我不会说,这老头颤颤抖抖的从身上摸出一根叶子烟,然后点了起来,“只有三天咧,我还以为我那儿子请不到什么行家,没想到这回来了个高手,还这么年轻。着狗崽子却不知道,他老子我,干阴阳这行都已经干了一辈子咧。”
“年轻人,我活不了两天了,今晚上有个人最后和我说会话,我也高兴咧。”
我没有开口,地上的符纸还在一点一点的燃,烧的相当的慢,老头瞅着那张符纸,“手艺是我师傅教的,从小我就跟着我师傅,出去四处走,收了不少厉害的玩意,都是行脚的手段,也造了一辈子孽。我师傅跟我说,这条路走多了,能把命给走残,子孙也不好过,所以不能讨婆娘,只收徒弟。年轻的时候我不信,道家杀鬼是祖师立下的规矩,直到我师傅死了这么多年,我也到了这把年纪,才晓得这里头的厉害。他死的时候,也就用草席那么一裹,碑都没让我给他立。”
我心头一动,不过依旧没有开口,这老头把叶子烟一丢,“年轻人,这事儿你别管咧,走吧。”这老头嘴里还在碎碎的嘟哝,“祸及子孙,杀的完么?即便杀了,造的孽还在,这是因果,干我们这行的,谁有好结果,命里软的报应在自己身上,命里硬的报应在后世身上。我那孩子他娘生完他就死了,都是报应咧。”虽然早就看出来了,但听这狗日老头一说,我依旧有些吃惊,这人还真是个行脚行家,虽然以前听到过一些东西,说是干这行会缺德,子孙也不会好过,当时我就问过三叔,三叔这货让我压根不用理会这事,王家这么多代都下来了,怕个求。
符纸终于熄灭,当着我的面,一个个影子陆续又开始朝着老头走,我心头依旧想不通,这老头猛的转过身看着我,“我缺德事做的多,我儿子在外头打工都能引这么多玩意回来,现在杀了又能如何?等我死了还不是一样?这种东西是孽债,没什么风水地势镇的住,我那孙子是个夭折相,出生之后这么多年,我一直没找到办法。孽债这种东西又不是板板,杀了就可以躲得过的?现在我用我这把老命来渡这群鬼,老子一副生魂,做这群鬼的替身,也算积点德,用这群鬼,来给我孙子续个十年命,你杀了他们,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这老头面色变得狰狞,我一时怔住了,“用鬼续命?”这法子我知道,只是各处手段有所不同,一时间我没有再动,眼看着那一个个惨状的影子慢慢的走进老头的身体,此时我心头惊的不行,这行脚老头到底收拾了多少阴物,才造了这种报应,婆娘死了,儿子被缠住,孙子短命。
眼看着最后一个影子走进了老头身体,老头再次变得面色呆滞,当着我的面,一点点的把桌子上的香烛拿了起来,然后就蹲在地上啃。嘴里发魔一般的念,“还有三天,还有三天就成了,还有三天就成了……”
我彻底的呆住了,一直到最后,我依旧记得今天这副场景,老子出来打鱼,这不知道走的是哪一路的老头,从一个镇鬼辟邪的道者,变成了一个疯狂惶恐的蹲在我面前啃蜡烛的“东西”……
大门被打了开来,我慢慢的走了出去,两个伙计和中年男女猛的就跑了上来,“先生,怎么样咧。”
中年人边说边有些害怕的瞅着里头。两口子着急的望着我,压根就不敢进门。不知道为什么,我吞了吞口水,说了一句话,“这里头没有鬼……”
“小爷,怎么可能咧?昨天明明……”闷棍话还没说完,被旁边那伙计扯了扯,赶紧闭上了嘴巴。
看着这面色着急的两口子,脑壳里头再次浮现起刚才那老头抱着小孩进门之后说的那最后几句话,“年轻人,你去跟我儿子说,我死了之后,就埋在这屋子后头,地方我都选好咧,我以前跟他说过,到时候头朝下,让我翻不了身,他们也别供我的灵牌,就当没我这个祖宗。”
这老头的意思我懂,码不准是什么手段想从这家人的脉里跳出去,这招的目的是不想连累后代生道……但据我所知,这几乎起不了什么作用……
“如果我没猜错,你应该是道阀的人,一张符纸就镇这些东西这么久。这附近,也只有那一家的有这本事。我儿子居然请的动你?”
当我把老头的话说出来之后,两口子齐齐的变了脸色,“怎么可能?你的意思是我爹他已经没多少?”那女的没有管这中年人,反而一个劲的说,“先生,你可别乱说,这里头有什么讲究?我们怎么敢埋在屋子后面?”
两个伙计一脸的疑惑,我回头瞅了一眼那黑漆漆的屋子。“棍,把钱还给他们?”闷棍有些吃惊,不过还是从兜里摸了点钱出来,还给那中年人,这人压根就不接,“先生,您可别吓我,到底还有没有其他办法……我爹那么说,我们不是连香都给他上不成?”
我递了张符纸过去,“贴在门口,以后对着大门上香,拜的时候不要念名字,就当拜门神就行。”
说完大步就朝着外头走,两个伙计脸色始终疑惑,但赶紧跟上,中年人两口子不甘心,闷棍眼睛一瞪,“老子钱都还给你咧,你他娘的做什么?”……
回到砖街,不知道为什么,我脑壳里头始终在想那老头啃香烛的一幕。老子开门做生意,这件事在几年的生意里头算不得什么,也碰到过懂的别的道士,但就是这么一幕,让我整整几天失眠。
不是我不出手,我可以下点手段,让那屋子进不了一般的鬼,也可以包张符让他儿子买去带着,但有用么?别说这些东西那老头自己都能做到,“作孽”两个字始终在我脑海里头挥之不去,这玩意摸不着说不透,就像是冥冥之中的东西一般,我想起了三叔很早以前跟我说过的一句话,“那些东西,也是命。”
不知道为什么,又想起以前听过的很多话,“你们王家做了这么多孽,就不怕报应?”在很久以前,我也就这个问题问过三叔,当时三叔似乎没想到过我会这么问,“屁娃,管这些做求,你以为这道理我们祖宗不懂?这里头的道道深着咧。”
两个伙计一开始问了几句,见我不说,也就淡了下来,店子依旧做生意,不知道多少年后,怕是除了我,没人会记得那看似普通人家的老头,在死之前做过的事情,包括他的儿子孙子,子子辈辈……
又是几个月时间过去了,三叔依旧没有消息传来。我整天瞅那些玩意,生意也让几乎都让两个伙计都弄。古董店倒是收了不少好东西,祝老头学聪明了,弄到次货也不让两个伙计碰,花大价钱送到老鬼哪儿去作假,然后再拿回来卖,过了老鬼那店子的手的玩意,基本上没两天就能出去,祝老头靠这一手闷着发财,心子不是一般的黑。小婆娘不怎么来店里,这老头依旧找我下棋,狠狠的弄了一盘之后说些“年轻人,你功力还不够”之类的语重心长的话,弄得我一时间连隔壁的门都不敢进。
日子就这么过去,本来以为怎么也要等三叔回来,谁晓得,在三个月后的一个中午,终于,一个砖街的伙计进了我这店门,“小爷,有信儿咧。”我心头一惊,一把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这伙计语速相当快,“三爷传回来的信儿,我们在北边的兄弟已经是摸了好几年,有两个弟兄打听到一处地方,发现有些不对头,赶紧跟三爷说了这事,三爷让兄弟们先都别动,他的意思是,最好让你过去看一下。这不,我这就赶回来咧。”
这伙计话说的奇怪,三叔这货到底在搞什么名堂,“三叔呢?”
“三爷似乎有什么要紧事,一时脱不开身,小爷,你也晓得,我们这些怎么可能晓得三爷的行踪。”这伙计想了想,又是补了一句,“小爷,那地方真的有些奇怪,三爷听了之后说指不定和三年多前的那事儿有关。让你带人过去瞅瞅。”
第327章
心头一震,和三年前的事儿有关?第一反应就是难道三叔找到了那常观远埋的地方?转头一想,又觉得不对头,常观远牵涉到常家祖上藏的秘密,估计到现在,这事儿说破破之后,就连常家自己都想把这人下葬的地方给找出来,以三叔的性格,和他对这背后藏的东西的重视,肯定是立马赶过去,那伙计发现的地方到底藏着名堂?还有什么地方能和三年前的事儿有关?
“桂掌柜的接到消息之后,就让我立马来跟你说,我心头也觉得奇怪,照理说三爷该直接跟你打电话,好像这次摸出这地方的不止我们一家,掌柜的意思是,到时候带的人上头得花点心思……”
我皱起了眉头,狗日的憋了几年差点把老子整成古文专家,难道还有什么其他人?说了几句之后,这伙计就出了门,偏偏就在这时候,两个门面中间的帘子打了开来,祝老头一个脑壳伸了出来,“王小子,过来陪我杀两把?”
我心思完全没有在这上头,全是伙计刚才说的事儿,被祝老头憋了两句之后才到了那头,虽然脸上看不出来,心里头已经不知道骂了多少遍。
“王小子,你娃今天不专心咧。本来你专心就下的臭,现在这样儿,等会这棋盘上头还看得下去?下棋得静心……”
我没有理这老货,有一步没一步的走着,祝老头压根就不在意,嘴里还在继续说,“明天又要出门?”我点了点头,“君儿昨天过来了,来的时候你不在。她让我把这个还给你。”我低着头看棋盘,心头一动,就在棋盘上,已经是多了一把钥匙,我静静的看着这把钥匙,这就是几年前我走的时候,当时给到了小婆娘手里头,是用来开我那边的店门的行头。祝老头端起砂壶,喝了一口,“这女娃从小就没什么心思,只是被惯得多了些。生活在我们这种家庭,这也怪不得她,只是后头出的这些事。这女娃的心思我也摸不透,两家人几十年前定的事儿,我怎么也想不到这里头有你们王家这么多的名堂……”
看着桌上的那串钥匙,难看的旧钥匙就挂在一串一看就不知道买成多贵的串上头,一个钥匙串就挂这么一把,两者形成鲜明的对比。这钥匙和串,就像是当年刚见面的时候,那时候的我和小婆娘。
一个是粗布衣服,几个兜里没几张毛票。另外一个文静靓丽,光是床头的米老鼠布偶,就抵我买十身衣服的钱。
我没有伸手,祝老头继续落着子,“你回来的这几年,你们都没说上几句话。”
“自从那回去了你们老家拜年,回来之后君儿身上就没再出什么问题,只不过自从当年他爹出了事儿之后,这女娃心思就越来越重。你们的事儿,我一把年纪了不想管,这东西这几年她一直随身带着,前几天叫我还给你,年纪大咯,跟不上你们这些娃的思想,我也不知道我那孙女在想些什么……东西我带到了,你自己收好。”
我把棋放了下来,慢慢的拿起桌上的钥匙,然后揣进了兜里。一盘棋下完,我被杀的惨败,转身正要回我这边,就在这时候,我停下了脚步,又走了回去,祝老头抬头看着我,我从兜里把那钥匙又掏了出来,再次放在了棋盘上头,“祝老爷子,麻烦您还给她,我这回要出趟门,我不在,让她多看着点呆哥。”
就在我走了之后,祝老头一个劲的盯着棋盘,就在这时候,里屋一个人走了出来,居然是老鬼,老鬼瞅着棋盘上的东西,语气有些奇怪,“祝老爷子,我就给你说咧,你不了解小爷的性子,三爷说过,三年前他把他老汉那幅字从新挂在你们祝家的时候,他自己心头已经有了决定。有二爷和主母在后头盯着,小爷没那胆子。所以我说这钥匙,他肯定会还回来。打赌的这两个行货,我就拿回去咧。”
祝老头脸色一惊,直直的看着桌子上,之后松了下来,喝了口茶,表情相当的平静,“老爷子,只是小嫂哪儿,这事儿还得多劳您费心,小爷在外头这样,三爷又不管,我们谁管得着他?”
老鬼正要出门,祝老头盯着老鬼手里头的两个玩意,脸色一变,露出心痛的神色,“桂扒皮?”“什么事儿?”
“这两宝贝是老子花了大力气的,你要敢拿走?信不信过两天我去你那店子里头抄了你的货?”
“老东西,这玩意你可赖不得帐?我手底下的人可是靠着这买卖糊口。”老鬼越走越远,只剩祝老头一个人坐在店子里头,过了好一会儿,心疼的样子才消失。
第二天,我带着几个伙计直接就上了火车。朝着那伙计说的地方摸了过去。